第14章
提灯而行,一道红影突兀地出现在前方。红嫁衣,足尖离地三寸,脸白如雪,长发如墨,眼睛里满是怨毒,“你就这么离开了?”
“不然呢?”慕笙反问,打着哈欠:“时候不早了,该回去睡觉了。”
红影飘到跟前,用一双泣血的眼睛盯着她:“你在意那个男人?你动心了?你忘了我与你说的,天下男儿皆薄幸!你该吃了他。”
“我又不是你?纯纯恋爱脑,还爱吃人。”慕笙打着哈欠:“我天生凉薄,不会对任何人动心。于他不同,只是觉得他比旁人有趣罢了,起码不像县衙里的那些蠢货,置百姓于不顾。”
人间亡魂,幽都怨鬼。世人皆言幽冥地府恐怖如斯,却不知那些恶鬼,怨鬼,厉鬼,多是由人间冤假错案造成。但凡人间多几个为民做主,明察秋毫的官员,幽都也不至血光蔽日,终年阴冷。眸光一转,想起那张美人皮,反盯着红影的眼睛问道:“那东西是你弄的?”
“不是!”红影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
“真的?”慕笙后退,提起灯笼,照着那张可怖的鬼脸:“没有骗我?”
“骗你我就魂飞魄散!”红影抠着墙壁,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慕笙揉揉耳朵,自语道:“也是,你喜欢直来直往,挖人心肝。”
红影眼睛一亮,抠墙的动作瞬间停下,看着慕笙,讨好道:“我能去挖沈渡的心肝吗?热乎的,做爆炒郎心,麻辣郎肺,酱郎肝刚刚好。”
红影说着,擦了擦唇边的口水。英俊男人的心,单是想想,就觉得美味极了。慕笙摇头,点着红影的额头:“不许打他主意!不许坏我大事?”
红影嘟着嘴,周身怨气四溢,风卷着落叶从身后刮来:“几百年了,你还是头一次为了男人凶我。”
怨鬼难缠,与她说不清楚,慕笙抚了抚额,耐心道:“姚娘是个好人,被那般残忍对待,竟无半分怨念。虽有执念,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张成那个负心汉,担心他被白英欺骗。我让你把沈渡拖进梦魇,也是想利用他县令的身份为姚娘平冤昭雪。”
“吃了就是,何必那般麻烦?”红影背过身去:“你对姚娘比对我都好,我生气了,要去吃人。”
“不怕道士捉你?”慕笙拍拍她的肩:“去吓一吓那个姓刘的,顺便查查美人皮和乐音坊,我总觉得那东西是冲我来的。”
冲慕笙来的?小小邪祟也敢招惹她的人!红影转身,怨毒中夹着几分狠厉:“那东西没死,钻进了那个臭男人的戒指里,那个戒指……
“不可以!”慕笙晃晃手指:“那枚戒指十分古怪,且与沈渡的命格相连,稍有不慎,便会反噬。届时,不光沈渡在劫难逃,你也会被波及。蛰伏百年,不想找你的那个负心汉了?“
“对面相逢不相识”红影垂着脑袋,蹲在墙角,用长指甲画圈:“几百年了,他早就不记得我了,我也不记得他了。”
红影是慕笙在乱葬岗里捡的。没有墓碑,不知生平。坟包塌陷,露出一副破破烂烂的薄棺。魂被铁链锁着,共有七根,分别对应着尸骨上的七根木钉。这是一种极其阴毒的葬法,会使亡者永生永世困在棺材里,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尸体被蛇虫鼠蚁啃噬,发烂发臭。
红影不记得名字,不记得是谁害了自己,只记得被害时身穿嫁衣。
新婚夜遇害,死后没有娘家撑腰,被婆家镇在棺材里,唯一的猜想便是娘家无人,而她遇到了负心汉。圆圈儿越画越大,越画越乱,依稀有了人的影子。红影歪着脑袋看,越看越疑惑:“这鬼玩意儿该不是那个负心汉吧?”
慕笙:“想起来了?”
红影:“没,就是觉得有些眼熟!”
慕笙:“先办正事儿!”
红衣新娘飘过来,衣袖缠着灯笼摇了摇:“虽然没有想起来,但我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众中别有人如玉,新妆艳艳娇红烛,我叫……”
慕笙:“如玉?”
红影瞥了她一眼,“红烛!人家叫红烛!阮红烛!”
慕笙叹气,摸了摸耳朵,对于红影改名这事儿习以为常。孤魂野鬼,无拘无束。不像她,蛰伏人间百年,只敢改名,不敢改姓。究其原因,怂,怕被爹娘埋怨。
紫薇巷,张家。
张成自噩梦中惊醒,披着衣裳,来到孤零零的棺材前。蜡烛烧到一半,香炉里的香也快灭了。铜盆里,只有薄薄一层纸灰。抚着棺木,喃喃自语:“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也知道英儿是见我有了钱才愿回到我身边。她不是个好娘子,也做不到像你那样对我一心一意。可我喜欢她,打心眼儿里喜欢。”
换了一炷香,给铜盆里添了些纸钱。
“我没想与你和离,是你小肚鸡肠非要难为英儿,但凡你豁达些,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张家的祖坟你是没脸进了,念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给你选了块儿地。别怪我,怪只怪你栓不住我的心,没法儿让我喜欢你。”
阴风刮过,吹得张成脊背发寒,颤声道:“姚娘,是你回来了吗?”
似回应般,棺材发出“砰”地一声。张成看着棺材,直觉寒意往天灵盖上窜。白英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见张成呆坐在棺木前,脸色倏地一变。正想发火,想起自个儿的目的还未达成,随即变了副面孔。
“都是英儿不好,身子娇弱,无法彻夜守着嫂嫂。”握住张成的肩膀揉了揉,身体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贴:“成哥哥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难看?英儿知道,因为嫂嫂的事情,成哥哥被人指指点点。然逝者已逝,无论嫂嫂生前犯了多大的过错,我们都该原谅她,让她入土为安。”
嘴上说得好听,心里满是怨毒:“姚娘,这个结局你满意吗?放心,不消半月,我便叫你的蠢夫君去阴曹地府陪你,张家的富贵就由我替你们两个享了。”
“呲”地一声,烛火灭了,只剩下铜盆里的那些纸灰闪着微弱的,忽明忽暗的光。白英与张成不约而同地看向棺木,一片漆黑中,似有什么东西正从棺材里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