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岩只有沈家一家子下放到这里,牛棚也只住了他们一家五口。
说是牛棚,但牛并没有跟他们同一屋檐下住着,牛住在十米开外隔了道水沟的棚子。
沈家住的地方也是茅屋,一间大屋子做了简易隔断,分隔成三间房跟一个小小的灶房。
平时洗澡上厕所,都是提水到十米外的牛棚。
牛棚外挖了个粪池,粪池用土方垒起来围成个小单间,里面铺了石板,黄泥溜缝后做了个蹲坑。
方便解决个人卫生。
有大队长盯着,沈家五口在此之前的八年多时间里,从未受过屈辱遭过不公。
每天做完必须得劳作,除了不如以前自在,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就算老爷子老太太有时难免郁郁,但也坚信自己早晚能回家。
沈璐三人回来的时候,老两口正在打扫牛棚。
自沈家来陶家岩生产队后,这牛棚每天打扫得,比有些村民的家里还干净。
看着两个头发花白,一身深蓝色土布衣裳的老人,沈璐眼底又是一热。
“爷爷,奶奶。”
两人刚收了扫把,正准备出来脱下干活的罩衣回去。
听见孙女喊,赶忙回头。
“璐璐洗衣裳回来了?”奶奶笑说了一句,“都说衣服留着给你小叔大哥去洗,他们俩大男人有劲儿,洗衣服也不费事。”
是的,哪怕沦落至此,沈璐依然是沈家的宝贝。
平常若不是她抢着干活,爷爷奶奶小叔大哥是不会让她沾手的。
他们心疼她,她也心疼他们。
爷爷奶奶出身清末民初的官商人家,或许是接受过高等教育,见过世界之大,并没有没有封建遗老重男轻女的特质。
反而觉得女儿最是金贵。
沈璐扁着嘴,极力压制鼻腔的酸意跟眼泪,点头哑着声音说回来了。
前世跟白从军结婚后的四年,是她短暂人生中最昏暗狼狈的四年。
全靠跟家人的温暖回忆熬过去,却也在每天梦醒泪湿枕头。
无数次她都想着自我了结算了。
每次这样想,一向疼爱她的爷奶小叔跟大哥,就来梦里骂她。
让她不要给沈家丢人,要是敢自尽,沈家就没她这个人。
他们叮嘱她好好活着,等摘了帽子带着他们回家。
沈璐等到了摘帽子,想着来陶家岩生产队是一家五口来的,回去也要干干净净的回。
就先到部队找白从军把有名无实的婚离了。
谁知道一去把命丢了。
早知道就不管离没离婚,应该先带爷爷奶奶小叔大哥回家的。
害得他们到她死,都埋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山坡上,只能遥望着家的方却再回不去。
若不是自己得了重生的机遇,她都没法原谅自己。
这辈子,他们一家五口一定都能好好的活着回家!
谁要是阻止,或是伤害她的家人,那就去死!
“乖乖怎么哭成兔子了?”奶奶走近看见沈璐通红的眼睛,瞪了儿孙一眼,
“是不是你们欺负璐璐了?!”
小叔举手投降,搞怪道:“我滴亲娘诶!我可真是太冤了!窦娥见了都得为我喊冤,我哪敢欺负呦呦呀?问小鱼。”
沈瑀额角跳了跳,已经习惯亲小叔胡扯扣锅了。
无奈地看着横眉冷眼扫过来的奶奶。
“奶奶,也不是我。”
“起风了,回屋再说。”爷爷放好工具走过来。
五人回屋,围着吃饭的桌子坐下。
“宴舟,你来说,别插科打诨,我跟你妈什么事没经历过?”
爷爷直截了当,不给他们编瞎话糊弄他们两个老人的机会。
沈宴舟挠头。
两个老人年纪大了,眼见头发一天比一天白,他们做儿孙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唯有早日回家,才能真正解了两个老人的心结。
其他再多安慰都是白搭。
“还是我来说吧,”沈璐在小叔犹豫着开口之前出声,“我洗完衣服踩滑石头落水了。”
“落水?!那还说什么?先去换身衣裳,换好了咱们再说!”奶奶瞬间急了,起身就要去给她找衣服。
“不对,宴舟,赶紧烧热水,让璐璐洗个热水澡,发发汗,不然寒气入体要生病的!”
“衣服已经捂干了,我还是先说完再去吧,奶奶。”沈璐拉住奶奶的手。
她看向老爷子,“我落水后像是死过一回……”
“呸呸呸!胡说什么呢?你还这么年轻,6月才满二十岁,什么死不死的!”
奶奶跟小叔齐声打断。
沈璐心里的郁气让他们给呸走了,有些哭笑不得。
“在水里我感觉我的魂儿从身体里抽出来,走马灯一般的场景从我眼前划过……
我被迫嫁给白从军后,不到两个月,爷爷跟奶奶食物中毒离世。
不到半年,大哥小叔修水电站做活儿被石头砸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第三年底,沈家摘了帽子下来通知可以回家,我去找白从军离婚,却滚下楼梯摔破后脑,流了满地的血……
等我回神,还在水里。
但听到有人说来救我,不到半分钟,我就看见走马灯里的白从军。
我害怕看见的一切成真,拖着不让他救,好在白从军很快呛水体力不支,又来了个军人同志将我跟他救上岸。
李书珍也跟走马灯里一样带着人出现,逼我嫁给白从军……”
沈宴舟沈瑀叔侄气得呼吸急促,拳头捏得咔吧响。
奶奶也红了眼睛,抖着手想要摸摸孙女的脸,想起没洗手又缩回来,唇瓣颤抖满目心疼。
“我们都不在的那三年多时间里,我们璐璐很辛苦吧?”
哪怕孙女没说细节,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带过,就已经让她又气又心疼。
沈璐摇头,唇角努力上扬,想要用轻松的口吻说笑,但失败了。
她缓了缓呼吸,轻声说:“我当时可能灵魂出窍看见走马灯,不是我亲身经历过一次,奶奶不用担心。
“我也是后面看见白从军跟李书珍如同走马灯里一样的言行,才意识到可能看见的是预兆。”
爷爷面上倒是没露出气愤的神色,但脸上有别于之前的薄红显然是气的。
桌下搭在膝盖上的手也握成拳头死死捏着。
等沈璐安抚好她奶奶,爷爷才询问。
“你看见的未来里,沈家归还的财产,被白从军以你丈夫的名义继承了吧?”
沈璐并没有说归还财产这回事,但老爷子就是猜到了。
她点头。
“你摔下楼梯,是李书珍害的?”
沈璐再次点头。
爷爷怒极反笑,冷哼了声。
“真是好谋算,好一个绝户计!”
他家境优越,自幼识字起什么都学过,后来又出国留学增长见识。
归国后跟着长辈走南闯北做生意,再到自己干,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
孙女说完走马灯,他心里已经把这一出的戏本子都描了出来。
老爷子眼皮子掀起,眸中掠过精光。
“回来前你到落水的地方看了,石头是松的?或许还抹了油脂类的滑腻东西。”
沈璐满脸佩服,不愧是爷爷。
不愧是跟鬼子做生意套取情报,还没让他们占便宜,让鬼子觊觎企图拉拢,却不敢动粗的沈半国,沈少钦。
“哼!”沈少钦嗤笑,左手置于桌面习惯性做了个盘核桃的动作,眉眼唇角都带着戾气。
无形中属于沈半国的气势在空气里漾开。
“卑劣下作之人做的痴梦,倒叫你当了真!就算是真,我沈少钦是老了又不是死了,岂会让你下嫁那等无耻之徒?”
沈宴舟锤了下桌子,“就是!就算你爷爷老糊涂点了头,还有我跟你哥啊!想娶你,他怎不以溺自照?”
他决定了今晚不揍人,既然白从军家没镜子也没尿。
就把那小子按粪坑里,让他瞧瞧自己配不配!
沈瑀:“没错!”
沈少钦:……
这臭小子是真孝顺。
奶奶傅云筝仔细想了一遍,点头。
“璐璐,这走马灯里的事太离奇,你是沈家姑娘,哪怕不嫁人,也不可能让你嫁给白从军那等蠢货,有这种人是丢军人颜面!”
沈璐愣住。
重生至今,她好似从来没想过。
自己被逼着点头下嫁,爱她的家人怎么可能不护着她反对,反而也同意了。
现在想想,记忆里关于她跟家人谈论自己要结婚的这一片段都很模糊。
好似她回来说了,爷爷奶奶小叔大哥都没反应,然后她就跟白从军结婚搬去白家,伺候一家老小。
沈家五个人都像是提线木偶,即便没在书里出现过,也被剧情操控着走向各自必死的结局。
沈璐心头泛起一股恶寒。
没事的,现在已经改变了,爷爷奶奶他们都不会出事!
从她被陆九生救起,成功拒绝嫁给白从生,就证明剧情是可以改变的。
这是真实的世界,不是必须按照书中剧情发展的戏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