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九重宫阙尚浸在靛青夜色里，季少白立在太和殿蟠龙金柱的阴影中，深青色孔雀补服的金线云雁被穿堂风激得振翅欲飞。他腰间蹀躞带的七枚银环分别扣着大理寺铁符、工部河防舆图并锦衣卫调令，象牙笏板边缘包铜处新添的划痕正与三日前通州塘报的泥渍纹路严丝合合，当卯初的晨钟撞碎檐角铜铃的残梦，工部尚书吴中深青色云锦朝服的孔雀补子掠过金砖，那织金犀牛角徽记的裂纹里嵌着半截白洋淀特产的青苇絮，随他疾趋丹墀的动作簌簌落在季少白皂靴前的波斯地毯上。
“着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季少白总理河工！“朱瞻基的纶音穿透殿外渐起的闷雷，十二旒冕的玉藻在季少白抬首时晃成珠帘，玄色衮服上的日月星辰纹泛起荧光，山纹龙鳞的织金丝线随帝王体温蒸腾雾气，在御案上方凝成半幅《漕运总览图》虚影，通州地界的朱砂标记正渗出细密水珠。吴中捧着的鎏金信筒突然炸裂火漆，运河堤防舆图哗啦展开的刹那，某处新筑的石灰糯米堤段赫然现出爪痕般的裂痕，舆图边角沾着的几粒河沙在绯色云雁补子映衬下如凝固的血痂。
辰时的骤雨将朝阳门外的官道浇成泥河，季少白褪去孔雀补服换上赭色实地纱袍，蹀躞带银环碰撞声混着灾民哀嚎刺破雨幕。大理寺少卿周忱的皂色披风卷着水汽追来，獬豸补服的银线独角刺破雨帘，怀中油布包裹的《河工考成法》残卷渗出朱砂批注：“通州三年河银账目里，采买苇杆竟比永乐朝贵三倍！“声未落工部主事杨宁的油衣已罩住文书，桐油浸透的麻布表面浮着几粒青苇屑，与吴中朝服上散落的如出一辙。
通州码头在午时化作泽国，溃堤处翻涌的浊浪将赈灾粥棚的旌旗撕成碎布。季少白执起工部特制量水尺踏入泥泞，赭色纱袍浸透后紧贴锁子甲冷光，蹀躞带银环勾住某根断裂木桩时，榫卯接口处的斧凿痕还带着松香余味。周忱的放大镜框缘《洗冤录》缩刻文字正映出土层异色：“这青苇用桐油浸泡过，遇水膨胀反成溃堤祸首！“声如裂帛惊飞芦苇丛中白鹭，惊起的飞羽间忽现杨宁油衣下摆闪过的工部官文残角，泥渍遮盖的骑缝章纹路竟与吴中批红笔触神似。
酉时的残阳将临时公廨窗棂染成血色，季少白展开《河工考成法》时，泛黄纸页间飘落的桑皮图纸墨迹未干——某处泄洪孔朱砂批圈竟与二十年前废止的旧堤规制完全相同。烛火摇曳间大理寺仵作老邢撞开房门，褐色短打沾满闸板铁锈：“浮尸指甲嵌着的铁屑与工部特制铆钉材质相同！“声震梁尘时，季少白腰间锦衣卫调令突然发烫，鎏金螭纹吞口处弹出半枚工部铜符，符面”戌字叁号”的阴刻正与溃堤木桩编号严丝合合。
子夜的更鼓混着浪涛拍打残堤，季少白率众突袭河工物料仓。周忱獬豸补服银线独角刺破封条瞬间，三千捆桐油青苇如山崩倾覆，每捆苎麻绳结竟打着工部特批的九股官结。杨宁欲夺门而逃时，季少白蹀躞带银环弹射出锦衣卫钩锁，精钢爪尖撕开油衣下藏着的账册——某页”打点费”字迹在字迹镜下与吴中批文笔锋转折如拓印重现。当五更梆子声穿透雨幕，第一缕晨光正照在残堤裂口处，溃决的洪水竟在空中凝成九爪金龙虚影，龙睛虹膜处闪现工部衙署的斗拱飞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