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苏暮十岁。
遇到怀宛的那天,他已经被困山上三天,太子故意在山上放出的群狼咬伤了他的双腿,他杀死了狼,自己也没办法再离开山中。
被群狼追赶的苏暮离他最初进来的地点太远,父母寻他三日,依旧没有找到。
更不幸的是,动弹不得的他,遇到了漫天飞雪。
饥寒交迫之际,一个矮咚咚的小姑娘握着苏暮的长剑出现了,那是和苏暮同岁的怀宛。
剑是苏暮扔下山的,怀宛一个人在雪地里玩,注意到了这把黑色的剑。
她太孤独了,奶娘从不让她和其他人接触,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在家门口留下字迹,独自一人,爬上了对那时的她来说,有些高的山上。
“小。。矮子。。”
“你,你,你可别死。”怀宛一下就脸红了,她没有接触过男孩子。
说完这句,她笨拙地走向苏暮。雪没过怀宛的大腿,她很怕冷,穿的很多,原本用来杀人的剑,变成了她的拐杖。
苏暮几近昏迷的边缘,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坏人,于是,绷紧了三天的弦断了,他再也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是疼醒的。
怀宛龇着大牙,狠狠地咬他的手。
“哇,你醒了,别死别死。”
……
“你等我,我去家里拿东西,你……”
苏暮再睁开眼,是被吵醒的。
他已经被背到了一个山洞里,山洞温暖,不大,他的身边放了一个包袱,洞口还有一堆稻草。
再看眼前,小姑娘两眼泪花,哭得汪汪地:“你怎么伤的这么严重,我还……给奶娘拍了胸脯,一定救活你,我……好怕……”
“怕什么?我不杀你。”
“我才不怕呢,我怕你的伤口,我怕弄疼你。”怀宛抽泣着,泪珠不停流,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苏暮的伤口。
年少的他一时有些懵,第一次有人因为他的伤口太严重感到害怕;因为怕他疼,感到害怕。
让他记住怀宛的当然不止这一条。
她给了他一些吃的后,果真哭唧唧地开始给他处理伤口,他确实吓到她了。那些伤痕都是狼撕咬,或者拖拽产生,触目惊心。
怀宛仅仅是扯了扯,衣物和皮肉缠在一起产生的痛感都让苏暮无法不做出反应。这无疑更让怀宛害怕。
她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
所以,为了更好更快地处理,怀宛直接抄起地上的木棍,把苏暮打晕,以方便给他疗伤了。
……
苏暮很无语,第三次睁开眼他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痛感几乎麻痹了他其他所有感受。
除了眼中所见女子的眼泪,再无其他。
她陪了他两个晚上,不问他什么,他问她,她更不答。
她只是念叨着他的身体,诉说着自己的害怕。
第二天晚上,意外出现了。
狼嚎。
苏暮还不怎么能动,她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动静。
“狼……狼叫,怎么办?”眼泪立马出来了。
与此同时,她拿起了苏暮的剑,看着苏暮。
“我……我去看看,你教教我,我好怕。”
“你怕躲着就好,我来。”
“不用了。”她揉了揉黑溜溜的眼睛,“你教我,你那么厉害,只要是你教我的办法,我就不那么怕了。”
内心涌出的暖意一点点漫上苏暮心头。
“深呼吸,勾着身子先去看看,狼有几只,是否健壮。这山里本不应有狼,若有了,就是我没杀干净的。”
“好。”怀宛干脆答应,踌躇起身,越到洞口她弯得越下。
出了洞口,她几乎是蹲着了,拿起稻草堵住洞口的时候,还回头委屈地看了苏暮一眼。
那是渴求他给予勇气的眼神,她害怕。
可她还是把稻草放了回来。
苏暮点头安慰,隔着一尺多远的距离,透过稻草的缝隙,她眼中晶莹的泪光和外面铺满银白大地的月光一样,纯白无瑕。
须臾,她颤颤巍巍地跑了回来,声音极小,语气里透着欣喜,也藏着些许害怕。
“我……我看到了,是一头大狼,前腿少了一只,没有其他的了。朝这边来了,怎么办。”
“杀了它。”
她怔了一下,点头:“好。我……怎么用这个。”
“手起,刀落。害怕就叫我。”
又是一怔:“好。”
她又哭了,眼泪流了出来,苏暮看到她沉沉地呼吸了一口,转身走了出去。
那一刻,苏暮更多的不是担心她能否杀死那头狼,而是期待。
期待她害怕的时候,叫他。
皑皑山上雪,吞没了所有的声音,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只有她。
“你在不在!”她的叫喊响起,带着哭腔。
苏暮拖着身体已经快爬到了洞口,他大叫:“我在!”
“啊!”
“你怎么了!”苏暮不顾疼痛,加快了速度。他明明没看到狼攻击她,不会的。
滚到外面的时候,狼头已被砍下,那把剑沾满血,被她握在手中。她的手上也流血了。
“你怎……”
“吓死我了,我好怕死,我们不用死了。”
苏暮话未出口,她已经跑到他的跟前,看着他嚎啕大哭。
“你怎么又流了这么多血,我……我不是狼咬的,我不小心被剑割到了。呜呜。”
“没事,我们都不会死。”
苏暮如释重负,抬起流血的手握住了她流血的那只,两股血液汇笼,一滴一滴地掉在雪白的地面上。
他的在滴,她的也在,滴答滴答。
血是热的,很温暖。她的手和眼泪,也是。
苏暮低头,舔了一下她的伤口,她立马缩了回去。
“你……你干嘛。”
那时他才明白,比起害怕,她亦非常容易害羞。月光太亮了,他第一次看得那般清楚:她的眉眼,鼻梁,嘴巴。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许是他看得太出神,为了缓解尴尬,她伸手替他擦了一下手上的血,学着他的样子,放进嘴中,皱眉:“呕……”
他再也没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她自然学着,笑得烂漫,拿出了她的手帕,“给你自己擦吧。啦啦啦。”
那晚,睡醒后的苏暮看到她躺在了自己身边,紧紧地握住了自己衣服的一角。
晨曦微现,寒风呼啸,外面很亮很亮,他低头再看了一眼,心想:“她也一样。”
他记住了,悦儿。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只是后面,等他回到家再去找,那里一丝痕迹都没有了,就连房子都只剩残骸。
直到现在,她,躺在了他怀中。
而现在的他,绝不能让人看出,她是他最大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