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妇人的闺蜜跟她一样,体态彪悍,如三座“肉山”塞在椅子里。
胖妇人今天还特意穿了件枣红色乔其纱衬衫,为了显苗条一些,这不是件宽松的款式,胸前那紧绷的扣子在动作中岌岌可危。
“哟,还真敢来取裙子啊?”胖妇人顶着时下流行的钢丝头,笑道:“这老张头可说了,你这套衣服耗了别人三倍的布料!”
在她们印象中,人越胖越费布料,只有瘦子才省。
可事实上,复杂的小细节,巧思的设计,也挺费布料的。
“可不是嘛。”另一个穿针织罩衫的妇人捏着瓜子笑:“瞧这身段,就该去屠宰场扯块篷布来裁,做衣裳多糟蹋布料。”
“淑芬,你讲的就是她啦,明明知道胖,还非得跟你打赌说穿收腰的裙子好看?”
“就是她啦,我说她,她还不乐意,个乡下丫头,她懂什么啦,非跟我打赌,等她输了,你们就在老张头这里随便挑,我叫这乡下丫头输清光。”
张师傅缝完最后一针角,才抬起头来。
“喏,你要的定制做好了。”他努了努下巴。
他对这一场赌局没插言,看似置身事外。
实际上,早在那胖丫头跟他头头是道讲述裙子的设计时,他就知道这一场赌局的胜负了。
南向晚径直掀开蓝布帘子,指尖拂过挂在铁架上的成衣,眼睛“噌”一下就亮了。
跟她想象的一样。
改良过的衬衫裙安静地悬挂在那里,它就像一件待拆封的宝藏,藏青色的混纺面料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峻的光泽。
她突然转身轻笑:“这来看热闹的两位婶子既然这么闲,不如也来打个赌?”
空气凝固了一瞬。
“你还要赌什么?”胖妇人季淑芬抄起手问。
“我这套裙子工费带料子统共二十八块。”南向晚摸出五张蓝灰色大团结拍在案板上:“要是我穿上能让你们眼珠子掉地上,三位就凑钱再给我做几套新衣服。要是不能.……”
她故意拖长尾音:“这五十块就当给婶子们喝茶了。”
碎花上衣加灰白直筒裙的妇人站起身,她啐掉瓜子皮,跟姐妹几个相视一笑:”我没听错吧,还有这等便宜事捡?”
“不敢?”南向晚直接一招激将法。
“谁不敢了?好啊,虽然咱们不缺这个钱,但既然你非要请,那咱们就受着。”
她们三个早就瞅过那件衬衫裙了,也没啥特别的,瞧着也就那样,也就这胖子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这才拿来当宝献
南向晚抿起嘴角浅浅一笑,给人下完套后,就心满意足去试衣服了。
当更衣室的布帘再次掀开时,缝纫机的哒哒声也戛然而止。
店里的人都不约而同望去。
只见改良过的衬衫裙就像天生契合南向晚柔软的身体,V领设计让圆脸奇迹般显出下颌线,高腰剪裁在丰腴的腰肢上方束出利落的弧度。
最绝的是垫肩设计,硬挺的轮廓撑起宽阔的骨架,倒衬得身段窈窕起来。
藏青色配上冷白肤,呈现一种高级清冷感,加上线条形成的立体感,她看起来不仅人一下气质全变,当真就像眨眼间瘦了二十多斤的样子。
“这……这不可能!”季淑芬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她闺蜜也惊呆住了:“我、我以前买过这种裙子,穿上身那就像套了件紧身衣,身上的肥肉全挤到一块儿了。”
“就是,她比我还胖,怎么瞧不见腰上的肥肉了?肉被藏哪去了?”
三人都傻眼了,忙围着她团团转。
“定是改了尺寸吧!”
却在扯动衣摆时愣住。
这件裙子乍看一眼并没有多少复杂的工艺,但她们发现这里面好像暗藏玄机。
季淑芬十分纳闷:“这加个垫肩,腰线提高,再打些褶皱,就能这么显瘦的吗?”
张师傅淡淡回了一句:“当然不止,这衣服裁片缝合设计,也都有讲究,你们这些外行是瞧不懂的。”
“承惠八十四块。”南向晚转头,又说道:“这衣服上身的效果你们也看到了吧。”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你们的身材比我好,说不定穿上会更好看的。”
胖妇人先前怀疑、惊怒的表情一滞,她们仨上下再以批判的眼光审视了一遍南向晚的裙子……
然后一个个眼睛都泛起了绿光。
虽然她们三人的家庭都不差,可平时衣品还真没什么值得别人夸赞,只因身材上的局限性,让她们平日没少被认识的人打趣玩笑。
对啊,她这么胖穿都显瘦气质,那她们穿上肯定更合适啊!
订!说什么她们也必须订一件!
“张老头,这条裙子按我的身材,也给我做一条。”
“我也要,加珍珠扣。”
“我要换个更艳一点的颜色,就紫色的吧,贵气,就照着她这一条,赶紧给我也做一条。”
“做不了。”张师傅摆手:“这裙子是照她给的图纸做的,我可凭空做不了这种款式。”
她们一听,心一下就凉了半截。
说什么她们都是拉不下脸来跟她说软话的。
她们就不信了,这整个沪市就只有她能做出这种惊艳的款式!
心头梗着一股硬气,胖妇人一个个掏出票子就拍在柜台上:“小姑娘,这愿赌服输,钱,咱们就放这了。”
她们扔下钱夺门而出时,南向晚正对着镜子调整袖扣。
玻璃上映出斜对角杂货店二楼窗户——一个戴着帽子跟眼镜的男人,正在窗帘后按动快门。
而第二天,一张以胖为美的【时装公报】封面杂志女郎,被发放到各大时尚圈人手中,上面的标题是——古有杨贵妃,今有丰腴犹存美。
当然,这时候的南向晚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她站在穿衣镜前,自信满满道:“她们肯定还会回来的。”
镜中映出张师傅微微凝思的脸——他此刻才看懂,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是有意在给那三人挖坑。
她不仅没花一分钱就穿上了新衣,还倒赚了两身衣服的钱。
他一个沉闷的老张头,这会儿也忍不住好奇:“你难道是学服装设计的学生?”
“我这水平可担不起原创,不过就是见别人穿过,依葫芦画瓢。”南向晚说的是实话。
十七、八岁的时候,她对时尚杂志十分感兴趣,常常看着上面那些模特儿的漂亮衣服,幻想如果能抠出来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兴趣就是一种源动力,慢慢她就培养出一套自己的审美与服装敏锐度,她的手绘很稚嫩,顶多眼界较这时代超前了许多。
“你这改良版shirtmaker frocks设计稿卖不卖?”老张头忽然问她。
南向晚心猛地一跳,就好像等待了许久结果,这会儿终于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