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苏婉清捏着烫金请柬的手指微微发颤,绢帛上太皇太后的凤印刺得她眼疼。
“我连她老人家的面都没见过,这老鹰抓小鸡的戏码演给谁看呢?”
她将请柬甩在案几上,溅起的茶汤晕染了”紫宸宫游园会”五个字。
小桃踮脚去够博古架顶层的檀木匣子:”小姐快看!这匣子雕的凤凰能绕梁三日——”
“绕个鬼!”
苏婉清抄起请柬当扇子狂扇,”原主记忆里连宫门朝哪开都不清楚,太皇太后怕不是把全金陵姓苏的姑娘都请了?”
她突然凑近铜镜扒拉眼角,”难不成我长得像她年轻时的死对头?”
苏远山捧着官帽迈进门槛时,正撞见女儿对着镜子做鬼脸。
他眼角抽搐着夺过请柬:”三日后游园会,朝中五品以楚员携女眷入宫——清儿,这是懿旨。”
“五品?爹,您确定这不是哪个骗子仿造的?”
苏婉清掰着手指冷笑,”爹您从六品的太常丞,连太庙门槛都摸不着。这请柬怕不是萧景煜拿金珠当鱼饵,钓我这只咸鱼上钩?”
她突然跳上紫檀圈椅,拎着裙摆转圈,”您瞧我这疯癫模样,进宫冲撞贵人算谁的?”
苏远山擦着额角冷汗,官袍下摆还沾着温泉庄的硫磺味:”礼部亲自送来的,盖着凤印呢……”
话音未落,楚云舒已夺过帖子对着烛火细看,翡翠镯子磕在案几上”当啷”作响:”伽楠香熏的纸,金箔掺了珍珠粉——宫里那群老狐狸最会糟践钱。”
“所以这鸿门宴非去不可?”
苏婉清瘫在贵妃榻上,往嘴里抛了颗脆梅,”您二位想想,萧景煜前脚刚闹完温泉庄,后脚太皇太后就送帖子——这摆明是孙媳妇面试会啊!”
苏婉清猛地刹住脚步,”突然扒住父亲官袍前襟,”爹,我要是装病——”
“装不得!”苏远山拍开她的爪子,”太医院今早送来天山雪莲,说是给娘娘补身子。”
他特意咬重”娘娘”二字,惊得苏婉清蹿上房梁。
楚云舒一听将账本摔得震天响:”他信不信我今天直接把清儿带走,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从江南楚云舒的商队里抢人!”
鎏金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作响,”清儿扮作采买丫鬟混出城,等风头过了——”
“夫人呀这万万不可行会连累岳父不说,抗旨便让皇上抓住把柄。”
“那你说到底该如何行事,要不是你当初偏要做这官也不至于趟这趟浑水大可一走了之。”楚云舒越说越生气。
“是是是,夫人说的对但是我的错。”苏远山连忙低声赔罪,给楚云舒端茶倒水。
夫妻俩在回廊下吵得鸡飞狗跳,苏婉清蹲在池边往水里丢石子,溅起的水花惊散锦鲤。
“夫人!夫人!”管家撞开雕花门,怀里抱着个鎏金鸟笼,”宫里送来只鹩哥,说是给姑娘解闷儿。”
苏婉清戳着鸟喙冷笑:”会说人话吗?”
鹩哥突然扑棱翅膀:”贵妃吉祥!贵妃吉祥!”
“吉祥你大爷!”她抄起石头砸向鸟笼,”萧景煜你丫监听我!”
窗外传来”扑通”一声,小桃抱着洗衣盆摔在廊下,慌慌张张扒着窗框喊:”小姐!管家说门口停了八辆宫车,说是接咱们回金陵!”
苏父手中的茶盏”咔嚓”裂了条缝。
楚云舒冷笑一声,抽出妆奁暗格的算盘:”从六品太常丞的年俸是二百八十两,拒接懿旨的罚银是三千两——苏远山,这下把你藏私房钱的紫砂壶砸了也不够赔!”
“夫人!”苏父老脸涨红,”为夫那是收藏!”
“收藏个鬼!这下不去也不行了,还有上个月你还偷拿我的南洋珠去换……”
苏婉清默默把梅核吐进盆栽,拎起绣着”莫挨老子”的披风往肩上一甩:”别吵了,收拾细软——小桃!把我那箱烂番茄装上,关键时刻能当暗器使!”
金陵的秋阳晒得长宁街青石板发烫,苏婉清扒着马车窗缝,看长宁街的绸缎庄变成胭脂铺。
护城河的石桥新雕了貔貅头,连糖葫芦小贩的吆喝都带着宫腔:”哎——冰糖肘子嘞!”
“小姐,那是糖画……”小竹面无表情按住她乱晃的脑袋。
她突然弹起来撞到车顶,”等等!游园会是不是要吟诗作对?我现在背《唐诗三百首》还来得及吗?”
楚云舒掀开车帘一角,戳着苏父后腰:”直接回老宅,让崔嬷嬷把《女则》《女训》全找出来——清儿今晚就开始学!”
苏婉清哀嚎着栽进软垫,发间玉簪差点戳穿车顶:”娘!《女则》第一章写着’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这么缺德的人看它作甚?”
马车停在苏府旧宅时,苏婉清被门楣上挂的蛛网糊了满脸。
她拎着裙摆跨过荒草丛生的庭院,忽然指着廊下歪脖树大笑:”原主七岁在这儿尿过裤子!”
“小姐慎言!”孙嬷嬷老脸通红,”今夜就要学觐见礼仪……”
“知道知道,走路要像僵尸,说话要像蚊子。”
苏婉清突然挺直腰板,端着茶盏迈起小碎步,活像只被掐脖子的鹌鹑。
当夜,苏家老宅灯火通明。孙嬷嬷举着戒尺绕苏婉清转圈,活像监考的老学究:”老奴在宫里三十八年,从没见哪位贵人是翘着二郎腿行万福礼的!”
“嬷嬷,我这是促进腿部血液循环……哎哟!”
苏婉清揉着被戒尺敲红的膝盖,眼珠一转突然捂着肚子,”不行了,午膳的佛跳墙有问题……”
“小姐这月第七次腹泻了。”
小竹淡定翻开《礼记》,”需要奴婢把恭桶搬来授课吗?”
苏婉清咬牙切齿坐直身子,腕间禁步”哗啦”缠住桌腿:”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合起伙来要把我培养成提线木偶,好塞进皇帝的后……”
“小姐慎言!”孙嬷嬷吓得戒尺都掉了,”这话传到宫里要掉脑袋的!”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苏婉清眼底幽光闪烁。
她忽然拽过孙嬷嬷的袖子撒娇:”好嬷嬷,您就透露点太皇太后的喜好呗?比如她老人家爱听戏还是爱吃肘子?”
“太皇太后最恶奢靡。”
孙嬷嬷压低嗓音,”先帝在位时,有妃子戴了鎏金步摇请安,直接被罚去扫皇陵……”
苏婉清摸着头上镶翡翠的金簪,默默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