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月一惊,神色中流露出几分错愕,没想到花青竹会如此干脆地答应。
“青竹!这是顾家欠你的!”花婆子连忙出声阻止,“若是你不娶顾家姑娘,以后谁还会嫁给你?”
花青竹淡淡一笑,牵起花婆子粗糙的手,安慰道:“奶奶放心,我只是跛了,又不是死了,总会遇上合适的人。强扭的瓜不甜,您也不愿看着孙子过得不快乐,对吧?”
“可是……”花婆子还想再说些什么。
花青竹却出言打断:“好了奶奶,我心意已决,您别再闹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闹得太难看,总归不好。”
花婆子看着眼前的孙子,心疼得难以自抑。
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孙子,是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孙子自幼失去双亲,性格有些内向,不爱和村里的孩子玩耍,与村里的同辈都不太亲近。可每次看到顾家那个丫头时,眼中总是闪着光。
甚至因为小时候,顾家那丫头说以后要嫁给猎户,那样就能天天吃肉了,他便连跪三日,还送了三钱银子给隔壁村的老猎户,去学打猎的手艺。
可惜啊,郎有情,妾无意。
顾家那丫头一门心思扑在草药上,只把自家孙子当普通伙伴,全无男女之情。而自卑的孙子,又不敢主动表明心意。
她这个当奶奶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所以,就算拼了这张老脸,以后在刘翠花那老狐媚子面前伏低做小,也要帮孙子把顾家丫头娶回来。
可还没等她找媒人,就传出孙子和顾家丫头在山里过了一夜的事儿。
如此,可不正是天赐良缘?
花婆子赶忙带着媒人上门,谁知顾家那丫头死活不愿意嫁给她孙子。
真是不知好歹,她孙子这般出色,能看上她,那是她的福气,居然还敢拒绝?
为了孙子,她使出浑身解数,最后终于逼得顾丫头同意嫁人。
正当她找人算成亲日子的时候,京都来人了。
顾望舒那丫头,居然是京都什么什么府的千金!
听不懂,但光听那排头就知道非富即贵。
自家孙子虽好,但在京都贵人面前,连提鞋都不配。无奈之下,花婆子只好放弃。
谁知,顾家真正的二丫头居然回来了,听说模样长得标致,还很有钱。
都是顾家的姑娘,娶谁不是娶?
孙子只是年轻,见顾望舒漂亮,所以念念不忘。
现在有了更漂亮的姑娘,只要娶进门,过段时间,自然就把顾望舒忘了。
为了孙子,才有了今天这场闹剧。
“好,你们顾家门楣高,我花家高攀不起。但你们要记住,错过我孙儿这般出色的儿郎,是你们顾家的损失!既然不愿意以身相许报恩,那就拿钱吧!一千两!给我一千两,咱们两家的事儿就一笔勾销。”
“轰”的一声,恰似惊雷乍响。花婆子此言一出,围观人群瞬间哗然。
“一千两?这花婆子可真敢狮子大开口!”
“咱们累死累活种三辈子的地,怕也挣不来这一千两。这花家小子救个人,就能得这许多银钱,当真是桩好买卖!”
“一两银子便能买二石精米、四石糙米,那一千两,得能买多少大米啊?”
一千两,这数字于桃花村的村民而言,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天文巨款。
然而此刻,花婆子却这般轻易地说了出来。
她的心思不难揣测,无非两点。
其一,她料定顾家拿不出这一千两银子,可顾家若还想在桃花村乃至安南县安稳度日,就不得不设法报恩。给不起钱,那就只能拿女儿来抵债。
其二,若顾家真能拿出一千两,那她自然是求之不得。就像村民们所言,他们这些人,终其一生累死累活,都未必能挣到这么多钱。
经过这段时日的了解与学习,顾嘉月已然明晰,这个世界的经济文化发展水平,与她原本世界的明朝初期颇为相似。
一两银子约莫等同于一千文钱,能买精米二石(一石约合94.4公斤),或糙米四石,又或猪肉五十斤,亦或一匹绢(约12.8米)。
在江南地区,拥有五亩左右土地的自耕农,一年土地产出折算下来,粮食收成大约在十二至十五石上下。若种植精米,一年收入换算后大概在六两银子左右。
可桃花村地处西南,粮食产量远不能与南方相比,因此年收入还得再打些折扣。
更何况,这只是总收入。
除去人头税、粮种费、其他税务等等,分摊到每人头上,每年也就只有一两银子的收入。
以上所举,还只是自耕农的情况。
那些靠租赁他人土地耕种的农户,还得拿出半数粮食或收入,交给土地所有者。如此一来,到手的更是少之又少,能勉强维持温饱就已不错,更别奢望存钱了。
所以,一千两银子,对农户来说,当真是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你!花婆子,你莫要欺人太甚!”顾奶奶实在忍无可忍,怒声呵斥。
一千两啊,便是把整个顾家祖宗十八代,连同家中那三只老母鸡都卖了,也远远不够。
这花婆子倒好,轻描淡写,上下嘴皮一碰,就想讹这许多银子。“不就是一条腿吗?我老婆子赔给你!”
顾奶奶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头,就要往自己腿上砸去。
顾嘉月见状,赶忙一把拉住,急声道:“奶奶,莫急莫急。”
天呐,果真是一家人,性子都这般直爽鲁莽!
“嘉月丫头,你可千万不能答应!这花婆子就是个没脸没皮的泼妇,她就是瞧着你有钱,想讹你呢。是,咱们顾家确实欠了他家恩情,要赔便赔。一条腿够不够?不够我家老头子还有一条!”
顾爷爷:?怎么还扯到我了?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爷爷也不好驳了老婆子的面子,便应和道:“对,要是还不行,我们顾家所有人,一人赔你一条腿!”
都是一家人,行事就得整整齐齐!
顾嘉月不禁汗颜,暗自反思,莫不是自己起了个不好的头?毕竟,是自己先扬言要吊死在花家的。
罪过罪过。
“好了!如此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桃花村的村长终于姗姗来迟。
眼瞧着场面就要失控见血,村长赶忙上前,一把夺过顾奶奶手里的石头,又指着顾爷爷骂道:“顾大叔,你都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没轻没重?说什么一条腿两条腿的,这般就能解决问题了?”
村长的态度着实算不上好。
可这也怪不得他,顾家和花家这事儿,都闹腾快半年了。村里前前后后调解了不知多少次,每次都没法让双方都满意。
他也不想管这种烂事,可他们只要一闹出点动静,就有人来找村长。
谁让他是村长呢,这村里的大小事儿,都得他来管。
村长不过五十出头,本是正该拼搏的年纪,可这些琐碎事儿,真让他觉得自己都快七老八十了。
不行,明日得去县里说说,这村长还是让别人来当吧,再这么干下去,他真怕自己命都折里头了。
“你们两家的恩怨,我们都清楚。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别把事儿闹得太僵。我看,咱们各退一步,如何?”
村长虽说不是顾家人,但自从当上村长后,也算兢兢业业,大事上向来公平公正,所以村里人都信服他。
顾爷爷听村长这么说,便不再言语。
可花婆子却没什么顾忌。还是那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们花家是从外地搬来的,在村里既没田地,也没依靠。反正就祖孙俩,烂命一条,谁爱咋咋地。“说得倒好听,什么叫各退一步?我家青竹腿跛了,往后都不能进山打猎了。我们祖孙俩吃啥?靠啥活下去?”
“你可别以为我们花家是外来户,就欺负我们。我告诉你们,我可不怕。我的要求就摆这儿了,要么给我一千两银子,要么把顾家姑娘嫁过来。我也不管是顾望舒还是顾嘉月,只要是个顾家丫头就行!”
花婆子这话,倒也有些道理。花家在村里没田地,日常吃用全靠花青竹打猎维持。
如今花青竹没法进山打猎了,这祖孙俩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再说了,花婆子,你摸摸自己良心。自打这事儿发生后,我顾家往你家送了多少东西?鸡蛋都不下五十个了吧?还有那些草药,虽说没花钱,可也是我家望舒丫头一颗一颗采回来,清洗晾晒好的。送花小子去医馆的钱,是不是我家出的?”
村长这下更犯难了,顾家说得也在理。
从出事到现在,顾家确实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别的不说,就那些鸡蛋和草药,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要知道,一颗鸡蛋能卖一文钱呢,金贵得很。
眼瞧着双方又要争执起来,顾嘉月赶忙站出来,说道:“各位长辈,能否听晚辈一言?”
村长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丫头,心想这肯定就是顾家当年报错的那个孩子了。
没想到长得这般标致,面对这么多人,也毫不胆怯,当真是个不错的姑娘。“丫头,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毕竟你也算半个当事人。”
顾嘉月得到首肯,便说道:“我们再这么争执下去,毫无意义。若是靠争吵就能解决问题,这事儿也不至于拖到今天。所以我提议,大家都先冷静冷静。之前我已派人去县城请大夫了,一切等大夫来了,看过病人再说。”
顾嘉月所言属实。这事儿两家都争了快半年了,总结起来就两件事,要么嫁女儿,要么给钱。
可这两件事,顾家之前都做不到。
不过现在不同了,眼前这个从京都回来的姑娘,似乎不太一样。她说话条理清晰,面对这么多人,也不怯场。更关键的是,她有钱,至少能满足花家其中一个条件。
毕竟顾嘉月是赶着两辆马车进村的,这事已经全村都知晓了。
如此一来,这事儿倒也不是不能解决。
“好!就按顾家丫头说的,一切等大夫来了再说!”
眼瞅着花婆子要开口,村长赶忙抢先说道。
花婆子满心不甘,愤愤地看着众人,心中暗自思忖:好啊,合起伙来欺负我是吧
那就走着瞧,我花婆子不好过,你们也别想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