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的天好似要亮得比京都早一些。
方有微光透窗,院中之鸡便引吭而鸣,顾嘉月便觉身畔妹妹顾知更起身。
“知更,你起这般早做什么?”天还未大亮呢。
知更一边着衣一边应道:“爷爷与大伯、二伯早起往田间劳作,我得起来做饭。”
顾嘉月闻言,也没有了睡意,遂整衣随知更出门。
知更虽年幼,却动作十分麻利。自水缸舀半瓢水倾于盆中,简单洗漱后,将水倒入一旁桶内,预备稍后浇菜。收拾好自己后她也不耽搁,连忙往厨房去。
二人至厨房时,二伯家的顾白鹭已将火生好。
知更又出门提半桶水倒入锅中。随后行至墙角,挑拣十来个红薯置于水桶,提至水井边搓洗。
待水煮沸,先将切块红薯投入锅中煮数分钟,以筷插入,若能穿透红薯,便从灶台取一碗玉米面倒入锅中,玉米红薯粥便成。
粥盛入盆后,顾白鹭拿出一个大碗。打开橱柜,抱出一坛咸菜,从中取一把置于碗中。
顾嘉月立于厨房,欲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
两个年仅十岁的孩童有条不紊地相互配合,不过一会便将一大家子的早餐备好。
果真是穷家儿女早当家。
顾嘉月不禁忆起幼时的自己,五岁时便踩着凳子为奶奶做饭。
彼时家中贫穷,根本买不起各类电器,用的亦是每日需生火的灶台。
起初,她总是难以将火点燃,每次都将自己弄得满脸乌黑,做出的饭也焦糊难食。有一回不慎还引燃了厨房,幸得邻居发现,不然她与奶奶便要流落街头。
六岁入学后,每日需在学校完成当天的功课,因为放学后还要放牛、打猪草,根本没有时间读书。
看着眼前这两个小朋友,顾嘉月仿若看到了幼时的自己。
往昔她别无他法,如今却大不相同。她富有钱财,想着可有办法助这些女孩。
未等顾嘉月想出头绪,院子里的动静渐大,家中众人皆已起身。
有人担水,有人清扫庭院,有人坐在屋檐下收拾农具。
刹那间,满院烟火气让顾嘉月一时无所适从。
李菊花瞧见顾嘉月,急忙走过去,关切问道:“嘉月,你怎不多睡会儿?可是睡得不惯?还是知更夜里睡觉不老实?”
顾嘉月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习惯这个时辰起床罢了。”
都是常年养成的生物钟罢了。
在现代的时候,她作为班主任,每天七点就得到学校盯早读,她住的地方距离学校又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她每天都需要早起。
后来穿越过来,在侯府时亦不能睡懒觉。侯府规矩繁多,每日卯时便要起身,先去给祖母请安,再向母亲请安后方可用早餐。
用完早餐便要前往云锦书院上课。
申时归家,侯夫人请来的诸位老师早已等候,每日课程安排各异,要学到酉时方能用晚饭。
都忙碌得很,根本没有时间偷懒。
“那就好,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煮个鸡蛋。”
顾嘉月赶忙跟上制止。“娘,不必特意为我准备。我往后怕是要长住,难不成日日都如此?”
鸡蛋在农家堪称奢侈品,就连孕妇都难以天天享用,家中鸡蛋多是留着换钱。
按照这个时代的物价,一个鸡蛋可以卖一文钱呢。
别觉得少,一个成年壮汉到城里干活一天也只得十文钱。
这一对比是不是就看出价值了?
李菊花有些纠结。“这是你奶奶的吩咐。”她也知道这样不好,毕竟他们三房在这个家里已经占了很多便宜了。再每天吃个鸡蛋大嫂二嫂肯定不同意。可是嘉月刚刚回来,从小吃惯珍馐美味的她肯定吃不惯家里的东西,若是连鸡蛋都没有……
哎,还是她没有本事。
顾嘉月将李菊花手中拿着的鸡蛋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回篮子里。“没事没事,我自会回去跟奶奶说。”
恰在此时,顾奶奶从房间出来,顾嘉月连忙迎上前:“奶奶早上好。”
顾奶奶愣在原地,心下疑惑:这是大户人家的礼仪?那我此刻该如何回应?
一时不知所措,焦急万分。
不过这可难不倒顾奶奶,只见她面色冷峻,斜目而视,轻轻“嗯”了一声。
顾嘉月准备好的话竟不知如何出口,心忖道奶奶这是心情不佳?莫不是还在为花婆子拿走一百两之事生气?
顾奶奶亦忐忑不安,暗自思忖:这丫头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我的回应不妥?难不成我也得回她一句早上好?
哎,这富贵人家的规矩着实繁杂,令人烦闷。
顾奶奶正欲开口说早上好,顾嘉月先一步说道:“奶奶,您莫要让娘给我煮鸡蛋了,我不喜欢吃鸡蛋,就爱喝玉米粥。”
顾奶奶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人不喜欢吃鸡蛋?
这小妮子还想骗她。那些说不喜欢吃的,不过是有更美味的东西罢了。
“行吧,不吃便不吃。”顾奶奶不再强求,她知晓这是孩子明事理不愿意因为她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的。
哎,还是因为穷,一个鸡蛋都要算计。
“嗯,谢谢奶奶。”顾嘉月看着奶奶,见她说不吃鸡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有些心酸。
一家之主不好当,特别是贫穷家庭的一家之主。一不注意就成了全家的公敌。
奶奶也挺辛苦的。对外要干农活,对内要算计家庭开支。
看看她脸上的沟壑,都是生活对她的折磨。“奶奶,吃早饭了。”
哎,该怎样才能改变顾家的贫穷呢?
家中人多,一张桌子坐不下。
不过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各自用碗舀一碗稀饭,有的搬来小凳坐下,有的蹲在屋檐下,年幼的甚至直接坐在台阶上,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早餐用得很快,众人将碗放在屋檐下的桌子上,家中大人便拿着农具出门干活了,年纪最小的也跑出去玩耍。家中的女儿们则要洗净刚用过的碗,接着去做此前大人未完成的家务。
每个人都忙碌不已,各有其事。
却无人安排顾嘉月做事,她站在那儿,仿若外人一般。
无奈之下,她只能跟着妹妹去屋后菜地除草。
菜园面积不大,约三分地,种着些白菜、茄子,角落里还有几株南瓜和些许韭菜。
知更没料到顾嘉月会跟来,忙劝道:“你回去吧,这活儿你做不来。”要是磕着碰着到时候可能全家都要埋怨她。
顾嘉月未听,顺势蹲下开始除草。“之前望舒不也能做吗?”
知更见她做得有模有样,便不再多言.见她提起顾望舒,顾知更心里有些惆怅,小声的说道:“望舒姐十分勤快,她在家时,这些活儿都是她做,她是个好姐姐。”说罢,又怕嘉月误会,连忙补充,“你也是很好的姐姐。”
想起昨日回房,嘉月偷偷给自己的糖,知更心里对她又多了几分喜爱和亲近。
知更低头,瞧见嘉月白皙的手指已被泥土染黑,不禁好奇问道:“二姐,你之前在京都,每日都做些什么呀?”
肯定不会像她们这样在地里干活吧?
村里有个姐姐在地主家做工,回来时说过,地主家的小姐,从出生起脚都不能沾地,吃穿用度只需一个眼神,便有人奉上。
乖乖,脚不能沾地呢?
那不得成天躺在床上?
那该是何等的幸福啊!
知更每日都觉得睡不够,好似刚闭眼天就亮了。农忙的时候她恨不得世界全部变成黑夜,那样就不用起床干活了。
她暗自揣测,二姐之前在京都的日子,肯定比地主家小姐还要优渥,是不是连鞋子都不用穿?
顾嘉月思索片刻。“我每日早起与侯夫人共进早膳,随后去学堂读书。下午归来,有时与其他小姐聚会赏花,有时随侯夫人学习管家理账。更多的时候就自己在院子里看书。”
知更震惊不已。“京都的女子也能读书吗?”
“那是自然,京都有座云锦书院,里面皆是女子。”顾嘉月未言及的是,云锦书院虽收纳女子,却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千金。
虽未明令禁止普通百姓家的姑娘入学,但在这个男子都未必读书的时代,又有谁家会送女子去读书呢?
不过这些便无需告知知更了,让这小小的孩子保留一份期待与想象,亦是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