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长椿街,天光已经大亮。
城里的店铺开了门,袅袅的烟火,在县城的上空升起。包子铺茶汤铺子早点铺香气诱人,引得黄鼠忍不住频频回首。
什么时候,他也能揣上几文钱,在这里吃上一顿饱饭。
不。
几文不够。
馒头两文一个,肉包子四文一个,汤面十文钱一碗,他要是有钱,就请青牛哥、暖暖、狗蛋一起来吃汤面和包子。
满满的一大碗阳春面,撒上葱花,再一人配一个肉包子。
一口面,一口汤,再咬上一口大肉包……
黄鼠的嘴角银丝微闪,眼角也不由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这样吃一顿,起码最少得有五六十文钱才行。
五六十文钱,黄鼠偷偷摩挲指头算,像百花楼的沟渠得清理七八次。
想到清理几次暗渠,就能带着青牛哥他们来吃顿饱饭,黄鼠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欣慰的笑。
好像也不是攒不到的样子。
花青牛的目光从各个店铺的幌子上掠过,鸿润茶庄、拾锦南糖、昌盛当铺、来福客栈……
灾民的到来,并没见哪家铺子关门歇业的。
灾民的离开,也没有影响县城里各大铺子的营生。
花青牛边走边看,也不知道他是在看店铺里的货品,还是看店铺门口幌子上的书法。
黄鼠的目光,总能飞快地在一堆店铺里,找到关于吃的那一家。
他不认识字,但是能从敞开的店门口看见店里的货物。
店铺里的糖果肯定好吃,他还从没吃过呢。不过,爷爷买的麦芽糖也挺甜。
翻腾出记忆里的那一抹甜,黄鼠用力地抿了抿嘴角,深怕流出涎液出来,丢了脸。
他已经没有爷爷了,也没有人会给他买糖吃了。
花青牛走的不快,一边看着店铺上的幌子,一边留意着有没有店铺里的货物。
天衣坊被一把火烧的精光,她要想再建天衣坊,并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
期间所需的人力物力,还有大师傅的培养,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花青牛的目光最后落在宋记绣庄的幌子上,他停下脚步,没提防后面的黄鼠一下撞到了他的后背。
“青牛哥,没事吧。”
花青牛没有回答,只摆了摆手,将目光慢慢从宋记绣庄四个字上落下来,看向店铺里面。
宋记绣房。
能叫宋记绣房,唯有苏城起家,又在金陵发扬光大的宋记。
前朝的京城织坊无数,数得上名有锦绣坊、宋记绣庄、彩帛行、靛蓝所、天衣坊……
宋记绣庄,最少也能排进前五的位置。
她只知道除了京城,宋家在苏城老家有个宋记绣坊,那是宋家发迹的开始。
没想到这么个小地方,竟然也有宋记。
只不知,宋记是只在安阳开了一家分店,还是别处也有。
一早上店铺刚刚才开门,精壮的伙计打着哈欠,将标号“伍”的关板卸下,放到一边去。
店铺里,掌柜正在口沫横飞地指挥着另外三个小伙计,将布匹一匹匹摆放在货架上、柜台上。
一匹一匹堆砌在柜台上,华美而柔软,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一架绣绷,十指春风。
宋记绣庄其实不止绣花,还有织布染布织锦的作坊。宋记绣坊和天衣坊,很多东西都是差不多的。
比如做成衣的师傅,卖布卖成衣的店铺。
说是相同,两家却又有不同。
丝锦布帛之饶,衣覆天下。
天衣坊的宝照大花锦、宝照中花锦,是专供少府监下辖的绫锦院的。
臣僚袄子锦是前朝按品级,每年赏赐给高级官员的织锦,其花纹各有定制。
华而不炫、贵而不显。
天衣坊的宝照大花锦、宝照中花锦能在其中独占鳌头,是有绝对的实力的。
宋记绣庄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它家的绣活十分的精巧。
宋记也织锦,不过宋记绣花手艺拔尖织锦却一般,没有出名的大师傅,织出的锦缎也寻常。
云家答应和宋家结亲,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姐姐云锦,擅刺绣,织锦次之。
宋家娶了姐姐进门,就等于娶了一个金疙瘩,会在未来的日子,彻底弥补上宋记织锦的上缺憾。
花青牛的一只脚已经踏向宋记布庄的方向,人被黄鼠从后面一把拽住。
“青牛哥,这地方不能去。”
他们不配。
花青牛如梦初醒,哑然失笑。
她现在是个乞儿,确实是不能进这样的屋子,免得脏了那些织工们精心织成的布匹。
“哗啦”。
一盆水泼过来,湿了花青牛脚上的破鞋。
“眼瞎呀。”
在店铺门口泼水压尘的小伙计,指着花青牛和黄鼠就骂,“这也是你们能站的地方,仔细脏了小爷的地,滚滚滚……”
宋记绣庄,非富贵人家不入,两个小乞儿,竟然也敢在门口停留。
花青牛冷嗤一声:“做生意和气才能生财,你这样獐头鼠目之人,如何做好本分的事情。聘你之人,也不怕砸了宋记的招牌。”
她终究是没忍住!
“小子找死。”
那泼水的伙计,拿了手中泼完水的木盆,气势汹汹地就要冲过来。举起手中的木盆,就想往下砸。
花青牛还没动,黄鼠先挡在了他的面前,哆哆嗦嗦回道:“我哥也没说错,这路又不是你家,还能站不得?”
“我说站不得就站……”小伙计手中的木盆举的高,却一直没敢砸下去。
“元宝。”
宋记绣庄里,原本还在和账房说话的掌柜大步流星走出来,厉声喝道,“你来之前,你爹娘是怎么说的,给我滚回来。”
那个叫元宝的伙计收回举起的木盆,恶狠狠地瞪了花青牛一眼,转身进了宋记绣庄。
他刚来宋记绣庄才几日,只是一个擦洗洒扫的伙计,连绣庄的布匹还没摸过。
如果被赶回去,到时候不但要挨爹娘的骂,也丢了推荐他来的亲戚脸面。
虽然他心里很想砸死这牙尖嘴利的乞儿,可他知道真要在绣庄门口惹事,最后倒霉的还是他。
“小哥。”
宋掌柜客气地冲花青牛一抱拳,“是店里伙计无状,得罪了。”
“无碍。”
花青牛看了一眼掌柜一眼,转身就走。
他这个形象,站在人家店门口被骂也是正常,宋记到底是宋记,这掌柜还是很有宋记绣庄的风范。
就是选的伙计不行,到底是县城的小店,和京城的店比,还是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