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跌进荷花池后便浑浑噩噩的。”
林常氏用帕子按着眼角,”今早醒了以后突然就不识的人了,您看这脉象…”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惊得竹帘上挂着的木质风铃咯嗒作响的乱晃。
郎中捻着胡须沉吟:”风寒入骨,寸口脉浮而紧…”
他瞥见少女腕间淡青色淤痕,突然收声。
牛二嫂子在窗外打翻的铜盆在黄土地上滚出刺耳鸣响,水面倒影映着月光碎成粼粼波光。
“二媳妇,咋回事?”
牛二嫂嫂的声音从窗户外传过来:“没事,娘,作死的俩小妮子,不知是谁给石块放窗下了,好悬没把我绊倒,就是给六郎打的热水撒了一地!”
林常氏拍拍略微受惊的林长宁朝着窗外呼喊:“人没摔着就行,灶上还有热水,再打就是,石头挪挪,别再给绊着了。”
“唉,晓得了娘。”
林常氏说完看向郎中,郎中笑笑:“五娘可是在水里磕碰着头了么?”
林长宁下意识的摸摸后脑勺斯哈一声:“是有些疼。”
郎中点点头继续询问:“家中人还识得几个?”
林长宁摇摇头又点点头:“阿娘,阿弟,还有大兄三兄,父亲,只记得这么多了。”
郎中收回搭在粗布衣袖上的手指,药箱里陶罐相碰发出闷响。
他低头将脉枕塞回打着补丁的布袋,看了一眼林常氏熬红的眼睛:
“五娘这是磕着脑袋得了失魂症。好在认得亲娘,几个亲眷也能想起来,等风寒好了,多说说旧事兴许能想起来,不打紧的,主要还是风寒要好好治。”
王大嫂子在门边搓着围裙,竹筛里的药渣淅淅沥沥滴着水。
林常氏把女儿的手塞回打着补丁的棉被,那截细瘦手腕上还留着割猪草时的旧疤。
“真不用抓药?”她揽了揽女儿瘦弱的身体,烛光映着墙上挂的蓑衣忽明忽暗。
“昨儿夜半她迷迷瞪瞪的醒了,非说自己怎么还活着,什么做梦什么的……”
“穷苦人家经不起虎狼药。”郎中从药箱底掏出个豁口陶罐,薄荷味混着陈艾的苦。
“拿晒干的枇杷叶煎水,发发汗,我开的几包药给熬了喝完,风寒祛除了,问题就不大了,就是两个孩子双生,胎中本就不足,较平常孩子多了几分孱弱,这次又落了水,免不了要将养一阵。”
竹帘外忽然传来母鸡扑腾声,惊得药罐边沿的积灰簌簌落下。
林常氏连连点头:“我省的,叔,我送你出去吧,这次的诊金您看?”
郎中笑眯眯的摇摇头:“不费什么事,诊金就不必了。”
林长宁猛地咳起来,震得身下竹床吱呀作响。
牛二嫂子要去扶,却被林常氏用身子挡开。
粗布衣袖卷起时,露出腕间三道结痂的抓痕,像是被野猫挠的。
林常氏拍了拍林长宁的背给人顺了顺气后起身踮脚踩着凳子,从房梁悬着的竹篮里摸出两枚鸡蛋。
转身又在陶罐底抠出三枚磨出毛边的铜钱。
郎中推拒着铜钱,但是却被塞进了药箱子里。
推搡之间,瞥见妇人掌心纵横的裂口里还沾着稻壳心中不忍。
“使不得这些。”
林常氏还是把鸡蛋也塞进药箱缝隙。
她望见对方草鞋上补丁叠着补丁,倒和自家汉子下田穿的别无二致。
这年头,收成不丰,又起了兵祸,谁家都不容易。
“好歹拿一些,这么晚了还劳您跑一趟。”
郎中试图把鸡蛋推回去,实在是推脱不过,只好又从打开的药箱里取出一些晒干的柴胡枝。
“后山采的,配姜片煎水发汗,给俩孩子喝下吧,好快些。”
林常氏这才接过柴胡,一边道谢一边送人出去:“叔,这大晚上的,我送送你。”
郎中摆摆手出了门子:“也不远,我自己回去就是,不用送了,回去给孩子们煎药去吧。”
林常氏把人送到了门口便返了回去。
牛二嫂子和王大嫂子在院里就着温水洗了把脸,看见林常氏,王大嫂子询问:“娘,郎中怎么说?”
林常氏叹口气:“落水时约摸是磕到脑袋了,有些不认人,郎中说问题不大,好好吃药就是了。”
“人没事就行,钱,还能挣。”
牛二嫂子在井台边绞着湿衣,”昨儿王婶家二妞问我要不要接绣活,我想着跟大嫂绣些花样,贴补贴补家里……”
话没说完,厢房传来竹床吱呀声。
林常氏叹口气:“娃爷爷服役时给家里留了钱,家里也没紧张成那样,想接活接一些,别熬坏了眼就是。”
牛二嫂嫂眉开眼笑应声:“唉,谢谢娘。”
林长宁靠着发黑的苇枕,盯着土木屋顶漏下的光斑。
这双手没有茧子。
——作为现代武馆里耍戚家刀的姑娘,她自己的手上是有老茧的。
但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大概并没有做过什么重活,双手虽不算特别细腻,但也谈不上粗糙,想必家里人也是珍爱的。
古代的活多,林家约摸是没让原来那位林长宁干过什么活。
手上虽然有些细小的伤口,但是没什么常年劳作的茧子,而且手指修长细弱,若不是皮肤略微有些糙,说是哪家小姐的手也不过分。
林长宁坐在床上细细想着原书的剧情。
“怎么起来了五娘?”
林常氏生着冻疮的手指擦过她额角,带着稻茬划过的粗糙触感,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并不烧后将人按在怀里。
“娘身上热乎,娘给你暖暖,可怜见的,儿啊,怎么好端端采些灰菜能掉冰窟窿里呢?得亏你弟从那过,要不然娘可怎么办啊,哎呦~”
林长宁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想起来些什么。
原文好像是林家七娘,林长宁的堂妹,原文的女主告诉她河那头的灰菜多,她自己都是过去采的灰菜。
林长宁看到堂妹篮子里满满当当的灰菜,这才动了心,准备走冰层去到河对岸去摘野菜。
不曾想刚到河中央就跌进了冰窟窿。
想到这里,林长宁抬起头抿了抿嘴唇:“娘,七娘说河对岸的灰菜多,她的菜都是河对岸摘的,我想多摘一些野菜,就上了冰面准备过去,走了没一半就直接掉进去了。”
油灯将林常氏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土墙上晃成张牙舞爪的鬼影。
她搂着女儿的手突然收紧,粗布衣襟蹭得林长宁耳根发红:
“七娘那丫头篮子里装的是坟头灰菜!正月里冰面脆得跟薄脆饼似的,偏哄你去河心……”
林长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角的补丁。
“我没想理她,但七娘掀开盖布给我看,灰菜水灵得能掐出水……”
灶膛里突然爆出个火星,惊得梁上老鼠嗖的跑没影了。
林常氏气的眼睛发红:”河对岸那是乱葬岗!开春雪水泡着,哪来的鲜灰菜?
我就知道你二叔家没好人,年前他家二郎使了绊子让你爹你大哥二哥顶了他们家的兵役
年后七娘还框你下河,一家子都是黑心烂肺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