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已经暗暗做好了无论徐否提出什么要求都要全力满足的准备，万千世短促地惊呼了一声。
居然不是为了骆厦的事。
万千世是影视公司的税务专员，主要负责小说IP影视化版权这一块内容。
她大学会计出身，同专业的同学确实有几位已经进了局子，而她说不上兢兢业业，太老实会被当枪使，太进取又变成被枪打的鸟。
面对好友的索取，她以一贯的中庸持保留态度。
“你为了烟跑这么远找我，”她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绿茶，尝出了不寻常的味道，“为了一盒烟？”
这是另一座城市，有全然不同的气候。
出发地阳光明媚，航行时遭遇了气流颠簸，机内广播提示目的地阴雨天气，请乘客注意带伞、保暖。
“槐城的航班HA9790已抵达——”
机窗上的雨珠不停滑落。
徐否不承认这很荒唐，并送上了机场买的槐城特产——口味清淡的茶饼。
在万千世揶揄的眼神中，徐否知道那盒烟必然还在，同时也知道自己必须解释：“是赌注，我输给人家了。”
“人家指定了你这盒烟。”
徐否赶紧点头：“是，下棋输的，其他小朋友也输给了他一个奥特曼钥匙扣。”
“小朋友？奥特曼？”万千世没能从自己的体系里找出评价词。
徐否又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
“欠条给你。”
万千世愣住——虽然知道以徐否的性格是迟早的事。
她接过：“你寄给我也可以。”
徐否却突然实诚起来：“我想见你。”
万千世抿着嘴笑：“我知道了。”
在医院见到的徐否像是要炸了的煤气罐，不停地泄露着生气，只要点起打火机，就“嘭”地爆炸了。现在的她不漏气了，看起来像个点不起火的煤气灶。
“梦想。”
徐否像叛逆期太长，直到今日才在饭桌前跟妈妈倾诉苦恼的孩子，有些忐忑。
“我想要一个梦想。”二十七岁的她说。
骤然间以为是十七岁的徐否在跟自己说话，万千世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哦，哦。”她掩住嘴唇，回忆着。
梦想是高中语文课某一单元的主题，每一小组都要围绕其准备PPT展示。
从小学起就开始写“我的梦想”的命题作文，经历了多年义务教育的小组成员都轻而易举地给出梦想，唯独徐否看向她，说她需要一个梦想，问她什么样的梦想得体、合理，适合在高中语文课上展示。
徐否点的果茶刚做好，取号器嗡嗡作响。
雨水沿着玻璃滑落，奶茶店内的空调不再运行，徐否还是点了加冰的果茶，冰块咕噜咕噜地垫了半杯子。
端着果茶回来，她走得摇摇晃晃。
一站起来，万千世看徐否好像更瘦了。
她让徐否把托盘放下，伸手捏了捏徐否的裤腰，多余出的一截让她有些心惊。
“你瘦了多少。”
“没称过。”
徐否没有防备地让她捏了腰、腿、手。
“少吃冰的，你本来就痛经。这段时间肯定没好好吃饭，还喝了很多咖啡，熬夜了吧，”像妈妈一样，万千世絮叨起来，“不要总是吃速食吃面包，去医院食堂吃点华餐，华国人要吃华餐。找个时间去把你这些衣服改一改，穿着晃来晃去也不像样子。”
她又和大部分妈妈不一样：“你怎么突然说想要梦想？”
“我需要一个。”徐否的神态和她十七岁时重合，平静又肤浅，功利又真挚。
万千世安心地叹息——是徐否，她一贯只看眼下的需求，也很坦然地承认自己目光短浅。
“先活着吧。”
与HR同学的意见不同，万千世让徐否尽快找个能安身的工作，离医院近、能安身、正规就好，工资多少不用太在意。
“梦想是以后的事情，重要的是先找个事让自己生活，你现在没在生活，”但她看起来很为徐否高兴，“梦想，嗯，梦想。”
“嗯。”
“对象呢？找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徐否刚好把嘴里的冰块嚼崩了。
“什么？”她接过万千世递来的纸巾，神色迷茫，“什么？”
万千世却解读出了全新视角。
“你喜欢女生？”
徐否想了想。
万千世看她思考的模样，失笑：“现在才想吗？”
“我说过我很高兴你离开了骆厦，真的，”万千世的眉眼很和气，总是带着一些笑的弧度，她哪怕说一些戳人心窝的狠话，也总是有种点化他人、普度众生的慈爱，“他是蜱虫。”
蜱虫，一种吸血的寄生虫。
人被咬后大概率不会有任何感觉，因为叮咬并不会疼痛，通常也不痒，但它不能被轻易取掉，还会传播病原体。
饱餐之后，它自身的体重可分别增加到原来的10-20倍、20-100倍、50-250倍。
徐否理解这个比喻。
万千世从随身的通勤包里拿出一盒烟，烟的一角被压得变形。
看了一会，她把它交还：“我不想你抽烟，但更讨厌你为骆厦戒烟。这个你拿回去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会来找我拿回去，一直随身带着。最近很忙，我午休时间也不长，先回去了。”
“嗯。”徐否顿了顿，说，“谢谢万妈。”
万千世摇头：“是我谢谢你。我很高兴你来找我，我以为上次之后，你再也不会见我们了。”
徐否摩挲着杯壁，露出被人探知心思的心虚笑容。
高中就明白这笑容是什么意思，万千世也笑了起来：“我们也知道你迟早会想明白。”
确实决定过从朋友的世界里消失，但又可能因为是单细胞，徐否坦率地接受自己被帮助了的事实后，在医院走廊里一个人想着想着就想通了。
她一直是接受帮助的那一个，欠朋友的多了去了，一百二十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思维的波折在她聪明的朋友们预料之中。
“雨不会停了，坐会就走吧，”万千世指给她看，“隔壁店的栗子饼很好吃，带回去点，我就不送你了。”
走前，万千世还是把徐否的果茶拉到自己的面前，拿一次性勺子把冰块全部滤了出来。
“少吃冰的，”她说，“多睡觉，早点忘掉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