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大长公主府门前,血浸门阶。
焦臭弥漫,尸骨嶙峋。八具焦黑的尸首,横陈府门前。
五焦三鲜。
烧得最轻的那具,焦皮如龟裂陶片簌簌剥落,露出皮下鲜红肌理。右手死死攥着什么,血肉与纸张粘连,骨节尽碎,指尖深陷掌心,似乎想在死前留下什么。
风吹过,焦黑的血沿着石阶滴落,啪嗒一声落下,砸在青砖上,仿佛在替他们哭诉。
一名老妪跪在血泊旁,哭得肝肠寸断,手死死地扒着地上的焦骨,指尖全是血。
“我的儿啊…呜呜呜…还我儿子…”
她的身后,有孩童的啼哭,有妇人的哀嚎,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
他们没喊冤,也没大骂,只是绝望地抱着焦骨哭。
可这比怒吼更能撕碎人的心,也成功让大长公主府门口聚集了一波又一波同情他们的百姓。
“够了!”
袁嬷嬷厉喝!她挡在府门前:“老身理解你们丧亲之痛!但这里是大长公主府,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此事已报京兆府,真要鸣冤,就去衙门击鼓!”
话音刚落,,一个嘶哑的嗓音响起——
“与你们无关?”
他头上裹着白布,腰间系着麻绳,眼底血丝密布,声音发颤:“白纸黑字写着,银泰钱庄的债契上盖着悦宁郡主的印章!”
“明明还有七日才到期,为何昨日就要杀我兄弟?!我们…都快把钱凑齐了!”
人群炸开。
“银泰钱庄的主子,真是悦宁郡主?”
“都是郡主了,怎么还赚这种黑心钱?!”
台阶上,林悦仪死死抓住袖口,指尖泛白。
她才十二岁,心里怕得要命。
但她不能退:姐姐身子不好,弟弟也还小。
她若退了,今日这群人就会冲进来,把公主府撕碎。
她努力稳住嗓音,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冷静:“此事是府中下人擅自做主,已于昨日报案。尔等若要鸣冤,应去京兆府,而非围堵公主府。”
“放屁!”
人群中,一个三角眼的男人窜了出来!
“我作证。泰钱庄背后的主子,就是悦宁郡主!”
三角眼还当场给百姓算起了账,“大渊律令民间借贷,月利不得超过三分。可这位悦宁郡主却逼着我大伯他们,按每月十分收息。”
“去年王老汉借了十两银子给儿子治病,如今利滚利到一百两!全家卖田卖屋,昨日连小女儿都被拖去抵债!”
“我大伯想洗手不敢,可郡主竟将他活活烧死在钱庄里!”
吃烧饼的大爷:“十息啊,那得多少钱啊?”
卖货郎啐了一口:“悦宁郡主富可敌国,却逼着平头百姓家破人亡?!”
一书生攥紧书卷颤抖:“斯文扫地…这世道…”
农妇死死搂住孩子后退,嘴里还不忘喊着:“银泰钱庄逼死人不是一天两天了…!”
民声沸腾,恐惧、愤怒、不甘,如潮水般翻涌。
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百姓,此刻被激起怒火,攥紧拳头,推搡着往前。
朱门紧闭,金环冰冷,青石板上尸体横陈,鲜血流进“忠孝传家”的匾额刻痕里——
怒火,终于烧到烧了起来。
三角眼趁机假装退后一步:“若悦宁郡主不肯露面,行,那把平日里和我大伯联系的郭嬷嬷放出来对峙也行!”
“对!”
“公主府的老狗,比我们兄弟的命还值钱?!”
人潮推搡,府门前的护卫紧握刀柄,空气绷紧到极点!
林悦仪拔高嗓音喊的“案子昨日报案!郭嬷嬷也交到京兆府!你们不信,去问便是!完全被淹没在民沸腾当中。
三角眼猛地冷笑,眼底透着彻骨的阴狠:““昨日告官?!呵,昨日钱庄就起了火?!”
“各位乡亲,看看地上这些尸首!看看这些被活活烧死的冤魂!他们欠的不是命债,而是钱债!”
“可悦宁郡主呢?她贵为郡主,富可敌国,却狠心放印子钱,把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往绝路上逼!”
“这就是悦宁郡主的手段!这就是公主府的王法?”
百姓闻言,群情激愤,四周响起窸窣的议论声。
“真的这么狠?!”
卖货郎:“银泰钱庄之前就逼死过人……”
三角眼眼底浮起一抹狠意,继续大声道:
“如果今天不讨个公道,下一个被烧死的,可能就是你们!”
“乡亲们!大长公主生前受万民敬仰,可她的女儿呢?仗着自己是皇家血脉,置我们这些草民于何地?!”
“她欠债的人命,该给个交代吧?!”
那些被害者家属在他的鼓动下也喊了起来,带着着一旁的百姓也喊起了口号:“杀人偿命!”
府门前,眼看就要失控!
“住手!!”
李景崇带着衙役,终于赶到!
“谁敢造次?”
可今日衙门事多,他匆匆赶来身后不过寥寥数十人,对面却是怒火滔天的百姓!
更要命的是,他根本交不出郭嬷嬷,单凭口舌根本镇不住场!
衙役们紧握刀棍,与府兵背靠背防守,刀刃寒光森森,空气紧绷到极点!
僵持不下!
空气死寂,杀气弥漫!
百姓的怒吼,衙役的低喝,护卫的手掌汗湿,一场血腥冲突,似乎只差一步!
——就在此时!
“杀人啦——!”
三角眼猛地撞向一名护卫的刀锋!
鲜血溅出!
他猛地捂住流血的胳膊,脸色惨白,痛苦地嘶吼——
“这群人根本就是一伙的!”
“官官相护!欺压百姓!”
人群短暂地寂静了一瞬,紧接着——不知谁喊了一声:“交出郡主!!”
李景崇嗓子都快喊哑了:“静一静,误会!”
可压根没人听啊,百姓们一来已经被激出了血性,二来好容易逮着机会能在这些贵族面前嚣张一把,谁不想过过瘾…
朱门金环映着地上焦尸,血顺着石阶流入百姓脚下。
府门摇晃,护卫刀刃寒光森森,暴动一触即发——
街角,馄饨摊前。
张川慢悠悠地搅着汤,嘴角微扬地看向府门方向。
他淡定地喝了一口汤:这周力这算是个人才。
一辆华丽马车缓缓驶来。
看清了车帘上的标识,他微微将头转了个方向。
马车内,忠勤伯掀起车帘一角,望着府门前的混乱,眉头深深皱起,语气透着一丝不耐:“大长公主那样聪慧,长宁郡主也是妥帖的,悦宁郡主怎会…”
他没说完,但“无耻”二字几乎写在脸上。
伯夫人微微一笑,语气温婉:“大长公主走的时候,悦宁郡主还小,也不能怪她。”
顾辞风冷笑,声音不屑:“印子钱都敢放,不知所谓。”
伯夫人轻轻一笑:“至少日后管家不会心软。”
顾辞风脸色一沉——他可不想娶个冷血无情的妻子!
忠勤伯不耐烦地摆摆手:“见了悦宁郡主,你客气些,别又让安王找麻烦。昨日安王可是直接闹到圣上面前了!”
他顿了顿,冷冷道:“他说得好听——‘怎么,当皇兄和本王这两个舅舅都死了不成?’”
伯夫人拿帕子捂着鼻,语气柔和地看向顾辞风:“日后怕是委屈风儿了。”
顾辞风修长手指挑开车帘,冷笑凝在嘴角:”放印子钱的夫人?顾家可要不起。”
就在他冷笑收回视线时,目光一扫,忽然看到了馄饨摊前的张川。
他眼神一亮,语气顿时亲热了几分,冲着街角喊道——
“张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背对着马车的张川,手里的汤勺“啪”地掉进碗里。
——这都能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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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厚重的朱红府门缓缓开启,门缝里突然探出一只脚。
百姓狂热的叫喊,戛然而止。
下一秒——
“呜——!”
唢呐声如鬼哭狼嚎,狠狠撕裂空气!
尖锐、刺耳,像是百十个怨鬼在耳边炸裂!
“呜——呜——呜——!”
比哭丧还要惨,比恶鬼索命还要扎耳朵!
砰砰砰!
锣鼓齐鸣,铜盆、铁锅、菜刀、洗衣棒,什么响亮抄什么!
“呜——呜——呜——!!!”
周力脸色惨白,煽动民心的话生生被堵了回去!
他看向台阶上——一个身着绿衣的丫鬟站在最前,正鼓着了小脸死命地吹着不着调的音。
她旁边,站着一个穿青色广袖长裙的少女,腰束金带,鬓边斜插着一支东珠簪,光晕流转,贵气天成。
少女容颜清秀,唇线微抿,背脊挺得笔直,似乎很是紧张。
周力盯着她,眼神微沉:这就是悦宁郡主,果然和郭嬷嬷说的一样——不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