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家穷..…奴婢记得,那时家乡刚遭了灾,地主就上门讨银子,交不出就要打死人,奴婢的爹没办法,就想将奴婢的二姐卖了。”
“恰巧卖人那天,听镇上的人说送孩子进宫能换一两银子,将来若孩子在宫里混得好了,更是有享不尽的富贵,便一狠心,将奴婢也卖了。”
纵然过去四十多年,可王掌印提起往事,依旧满腹辛酸。
“与家人还有往来吗?”
“有的,承蒙太妃和陛下善待,奴婢没遭什么罪,还攒下不少银子,除了棺材本,余下都贴补给老家的侄儿了,这几年他倒也孝顺,时常来看看奴婢,带些家乡的土物,也让奴婢有个念想。”
“你是几岁净身的?”
“大概是六岁吧…奴婢不太记得了。”
“疼…吗?”
王掌印浑浊的眼中流露出几抹惊讶。
这话根本不像是自家主子能问出来的,实际上,从方才自己就察觉出不对。
主子平素话很少,从不与人闲聊。
是因为帐内的人?
王掌印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如实回答。
“疼…那种疼法,即便过去四十多年,奴婢回忆起来还是…您瞧,奴婢真是没用,这就出了一身虚汗。”
“不用麻沸散之类的止痛?”
“去净身的都是下贱人,哪里用得起这种金贵东西,大多都是先杖责,打得下面麻木了,割起来也就不那么疼了。”
李烨沉默下来,半晌,王掌印惊惶地道。
“陛下,您的手……”
原来不知何时,李烨竟将桌案上的白玉茶盏捏碎了,锋利的碎瓷片划伤了他的手心,正汩汩流血。
王掌印手忙脚乱地按住出血的地方,要去喊御医时却被李烨制止。
“不必劳师动众。”
李烨剜了一点祛腐生肌膏,随意地擦了擦。
王掌印心下惶然,侍奉李烨多年,第一次见他情绪有如此大的波动。
“提起你的伤心事,是朕的不是,你那侄子若再来寻你,就让他去找卫英吧。”
王掌印立刻明白这是要提拔,心里欢喜无限。
“多谢陛下。”
“陪朕出去走走。”
“是。”
北苑中几棵红枫开得灿烂,沐浴在晨曦中,仿佛火焰在灼灼燃烧,两旁青翠的树木在它的点燃下,也多了几分生机。
李烨负手走在宫道之上,来来往往的宫人全都垂头行礼,少数几个胆子大的,竟暗地里偷窥起来,只不过刚看上一眼,脸就如同那枫树一样红了。
“什么时候,后宫的宫人竟这样多了?”
王掌印品出李烨言语中的不悦,忙解释:“这几日不少世家送来女子,说是伺候皇后娘娘,皇后不好推拒,就留下了几个,尚仪局的姑姑们正在教她们规矩。”
“呵。”
李烨马上明白了那些朝臣的用意。
“让尚仪局好好教导。”
“是。”
王掌印琢磨出,陛下的意思是让尚仪局严厉管教,省着这群女人作妖。
李烨信步而行,不知不觉走到了皇后的翊坤宫,时辰还早,皇后尚未起身,十几个宫人正在殿内忙碌。
“瞪什么瞪?本姑娘打你是看得起你!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礼部尚书的女儿,你一个下贱宫女也配看我?”
回廊中,一个嚣张跋扈的少女正在掌掴一位小宫女,那小宫女也甚有骨气,虽然不敢还手,背脊却挺的溜直,一副不肯屈服的模样。
“怎么回事?”
王掌印喝了一声,宫人们立刻发现陛下来了,有几个伶俐地行礼之后,便去通知皇后,余下的都跪在地上,不敢做声。
李烨走过去,随意地坐在回廊处。
“你是何人?她犯了什么错,需要你这般责打。”
孙锦墨乍见李烨,一颗心险些跳出胸膛,立刻化身为柔弱女子,连声音都夹了起来。
“小女孙锦墨,是礼部尚书的次女,这个宫人不守宫规,十分可恶,妾忍无可忍,才出手责打。”
孙锦墨一边说,一边往前顾涌。
“跪远点。”
李烨嫌恶地开口。
孙锦墨一怔,双眸蕴着泪水,委屈地望着眼前男子,可惜李烨根本懒得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顾惜惜。”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
“抬头。”
顾惜惜顺从地抬起头,原本姣好的面容上,各自多了两个红红的掌印,可她倔强的狠,硬逼着自己不许流泪,黑曜石般的眸子里,蕴着一层水汽,更加惹人疼惜。
“顾惜惜……”
李烨默念了一遍。
“靠朕近些。”
……
顾惜惜掩饰住眼底的惊讶,膝行几步。
李烨捏住顾惜惜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朕告诉你,如果被人欺负,不要哭,要狠狠地打回去。”
顾惜惜:?
“顾惜惜,扇她!”
……
孙锦墨的嘤嘤声卡在喉咙里,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还没等她反应,两个胳膊已经被宫人狠狠反剪在身后。
顾惜惜仿佛受了某种鼓舞,站起身,狠狠地甩了孙锦墨一个耳光。
“啪!”
响亮!
李烨摇摇头,“看来翊坤宫的伙食不怎么样。”
……
陛下这是不满意?
顾惜惜活动活动手腕,拉大距离,深吸一口气。
“啪!”
孙锦墨被打得脸偏到了一边,发髻也散了。
“贱人!你居然敢打我,我可是……唔唔。”
孙锦墨还没说完,就被内侍用破布堵了嘴。
“朕教你,打人的时候要从下向上撩着打,这样才疼。”
“…陛下能示范一下吗?”
李烨摇头:“朕不打女人。”
“哦。”顾惜惜在原地甩了几下巴掌,试了试,好像确实比刚才力度大。
孙锦墨又羞又气,两个眼睛瞪得像铜铃,第一次,自己生平第一次这么狼狈,居然被一个下贱宫女折辱。
陛下…陛下是眼瞎了吗?自己这样惊天的美貌居然看不到?
“呸呸!”顾惜惜搓了搓手,她恨极了孙锦墨在兰亭集会上羞辱顾鹤卿,现下两手齐上,左右开弓。
噼里啪啦,好像除夕的炮仗。
皇后得知陛下驾临,忙梳洗打扮好,扶着赵嬷嬷的手走到廊下时,就见孙锦墨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好似一个猪头人。
“陛下…她好歹是礼部尚书的次女,您这么做,会不会让孙大人寒…”
“皇后。”
李烨冷冷地打断她。
“你要记住,朕是天子,不是秦淮河上的男倌,不需要卖身治国。”
皇后脸一白,忙跪下请罪。
“起来吧。”李烨也不搭理她,专心致志地看顾惜惜打人。
一刻钟后,顾惜惜大口地喘着粗气。
李烨笑了笑。
“打累了就过来,朕与你说几句话。”
“哦。”顾惜惜搓着红红的手心,今天真是太爽了!
她走过去,刚要跪下,就被李烨制止。
“站着说。”
“是。”
皇后给宫人使了个眼色,奄奄一息的孙锦墨就被两太监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多大了。”
“十四。”
“家中有什么人吗?”
“有个哥哥…叫顾鹤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