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陆续散去,三五成群地议论着,声音半点没压低,根本不怕赵家人听见。
天色渐渐暗下来,兄弟俩抬着赵庆来,垂头丧气回家去。
赵小玉突然说:“妈说得对,爸的腿是李寡妇家打断的,就该让李寡妇伺候!”
明天她就上班去!
至于大嫂坐月子,谁爱伺候谁伺候,关她屁事!
反正她上着班有工资拿,大哥要是翻脸,她大不了搬出去住!
赵庆来黑着脸呵斥:“还嫌不够丢人!”
赵小玉气得跺脚:“爸,你还护着李寡妇呢!她到底哪里好?你真是魂都叫她迷住了!”
赵庆来纯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哪敢去寻李寡妇的晦气?
她那两个儿子横得要命,打断他的腿不说,提溜着断腿就要把他扔井里。
要不是恰好有村民路过拦下了,他这会儿尸体都泡浮囊了。
至于结婚,呵!
就算李寡妇愿意嫁,他也没那个胆子娶。
他家老二还没娶媳妇,老四还在上学,哪有钱给李寡妇的儿子说亲?
赵庆来怒喝:“闭嘴!老子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来说我的不是!滚回家去!”
赵志强倒是无所谓,随他们怎么吵,低着头就当听不见。
反正他一天到晚在地里忙活,没时间伺候病人。
赵小玉不干了,跺跺脚朝赵志刚说:“大哥,我要是把工作辞了,单靠你的工资,你能养活这一大家子不?”
赵志刚低着头舔嘴唇,不接话。
家里穷得叮当响,李素芬月子里吃不上像样的东西,就连鸡蛋都只能一天一个,奶都不够儿子吃的,女儿只能喝米汤。
他爸的断腿肿得老高,紫黑紫黑的,多半是断骨错位了。
要是不治,必然落下终身残疾。
两条腿都是瘸的,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更别提干活了。
赵志刚烦躁地抓头发,没忍住冲赵庆来吼:“看你干的好事!好好的一个家,硬是让你给搅散了!”
赵庆来想骂回去,然而抬头对上大儿子黑如锅底的脸色,心里没来由一虚,低下头没敢反驳。
他知道儿子不会出钱给他治腿,家里也确实拿不出钱来。
拖着两条残腿,他今后过的是好是赖,全靠儿子。
他得罪不起儿子。
赵志刚思量半晌,脚步一顿:“走!去李寡妇家!”
赵小玉顿时来了精神:“就该这样!李寡妇造的孽,凭什么她一身干净,咱们整天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赵庆来,胸腔里憋着一团火,烧得整个人快炸了,却不敢放半个屁。
李寡妇家在村东头,距离桑枝暂住的小屋不远,抬着床板走过去,七八分钟就到了。
李寡妇正在烧火做饭,听好事者说了这事,顿时急得不行,忙去地里喊两个儿子回来商量对策。
赵家人在李寡妇家院子里等了一小会儿,三人便风风火火回来了。
李寡妇的大儿子曹大壮人如其名,长得又高又壮,一身腱子肉。
他先伸手用力推搡赵志刚一把,然后才粗声粗气地开口:“胆子不小,敢来我家找事。”
赵志刚被推得一个趔趄,脸色变了又变,怒气冲冲地道:“你们打伤我爸,必须得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你爸欺负我妈,我还没找你们负责呢!”曹大壮勾着嘴角笑,一脸无赖样。
赵庆来耷拉着脑袋不吭声,怂得像条落水狗。
赵志刚脸涨得通红:“明明是你妈不要脸,勾 引我爸!这些年我爸贴补你家多少钱票粮食!”
曹大壮攥起沙包大的拳头,闷不吭声一拳捶了过去。
赵志刚被打中左脸颊,顿时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趔趄着撞到赵志强身上。
赵志强才十九岁,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就要动手。
赵志刚一把拦住他,梗着脖子把脸怼到曹大壮面前:“来来来,你打!你使劲打!你有本事打死我们全家!”
“你以为我不敢?”曹大壮也才二十,哪里吃得住激?
咣咣又是两记重拳。
赵志刚被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抹了把嘴角,血糊糊的。
他嘿嘿笑起来:“志强,报公安去!就说曹大壮兄弟俩打断咱爸的腿,还要打死咱们全家!”
曹大壮眉头一拧,提着拳头大骂:“你敢报公安?信不信我打死你!”
赵志刚冷笑:“我有什么不敢的?你打死我,你就得吃枪子儿!你但凡给我留口气,我非告到你蹲笆篱子不可!”
不等曹大壮开口,又道,“反正我们老赵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你们三个也别想好过!要死咱们大伙儿一起死!”
他指着曹寡妇,大声道:“你和我爸搞破鞋,把我妈都逼走了!你高低跑不了一个流 氓罪!”
流 氓罪是去年列入刑法的,判得很严,镇上的混子已经被抓了好几个。
李寡妇见赵家人一副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不禁有些胆怯。
“志刚,你这话就不对了,明明是你爸欺负我一个寡妇……”
赵志刚讥笑:“我爸欺负你一回,那是他该死。我爸欺负你七八年,那是你该死!你问问全村,谁不知道你和我爸那点子破事!”
李寡妇脸一白,这事可大可小,就看苦主闹不闹了。
“志刚,你直说吧,你想怎么办?”
赵志刚见李寡妇态度软化,腰杆子顿时挺起来了:“我爸的腿是你们家打断的,你们必须给他出钱治腿。今后要是我爸落下残疾,你们得负责到底!”
曹大壮一听就炸了,挥拳威胁:“你说什么?”
赵志刚顶着一张青紫交错、血呼哧啦的脸,昂着脑袋跟他对峙:“别给我装聋,也别觉得你拳头硬就多了不起。你拳头再硬,能赢得过枪子儿?”
曹大壮一噎。
他常在镇上晃荡,打打短工,扛个包卸个货,出点苦力,偶尔也做点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认识不少小混混,年初就有两个犯了流 氓罪被抓进去,一个判了四年,一个判了七年。
还有一个失手打死人,吃了花生米,这会儿坟头草都开花了。
曹大壮横归横,但还是很惜命的。
赵家的情况他也听说了,家里天天闹得鸡飞狗跳,的确快过不下去了。
赵家能豁得出去,他可奉陪不起。
“我家什么情况,志刚你也是知道的,我最多拿二十块钱出来,多了真没有。”李寡妇叹了口气,无奈妥协。
赵志刚气笑了。
他一个学徒,月工资还二十二块钱呢。
“二十块钱,打发叫花子呢!”
李寡妇摊了摊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那你报公安去吧,大不了咱们一块蹲笆篱子。”
赵志刚又是一噎。
李寡妇家是真穷,要不是他爸掏空家底的接济,俩儿子能饿死一双。
那真是要钱没有,要命三条。
赵小玉见大哥始终不往正事上提,急得一头汗。
“那你跟我爸结婚,让你儿子给我爸养老,这事儿就算翻篇!”
赵志刚一听顿时急眼了,劈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蠢货!
钱还没要到手,结哪门子婚?
结了婚就是一家人,还怎么问李寡妇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