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花园中有一朵娇贵的花,它被爱到了枯萎,养花人却说,这样更美。
花蕊摇摆绽放,一点一点缩了起来。
彻底归于尘土。
……
清晨,六点。
江余还未完全清醒,躺在床上,陷入了一个漫长而沉重的噩梦。
这个噩梦的源头,是孤儿院。
那个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心理囚笼,也是他与时降停关系扭曲的开端。
他对不起时降停,但这份愧疚并非因为杀了他,而是因为——没有为他“渡个法”。
以至于,时降停从土里爬出来,找到了他。
十年前,网络尚未普及,孤儿院的资源分配极不均衡。有的孤儿院一时兴起,建了上百所;有的却在一夜之间倒闭了九十九所,且不允许重建。
江余和时降停从小生活的孤儿院,正是其中最不公平的一个。它勉强维持运营,却每天都在解散的边缘挣扎。
它的名字叫“守望所”。
这里的孩子们,平均每天吃不饱、穿不暖。一盘素菜里能挑出一颗肉,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哪像现在,想吃肉就能随手买到。
食堂面积狭小,挤满了穿着破旧童装的孩子。他们人挤人地排队,稍微晚一点,就只能吃剩菜帮子了。
那时的江余,个子矮小得可怜。十三岁的年纪,却比十岁的孩子还要矮,严重营养不良。他常常被高个子的孩子挤到队伍末尾,却不敢吭一声。
因为他太懦弱了。
不争不抢,永远只能像只乌龟一样,缩在自己的壳里。
一个又一个孩子涌向食堂,默契地插到江余前面,将他越挤越靠后。仿佛这一切早已成为习惯。
江余的声音细如蚊呐,带着几分怯懦:“你们……你们太过分了……明明是我先来的。”
前面一个身材壮实的男孩回过头,不屑地哼了一声:“就插你的队怎么了?有本事打我啊!”
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起哄,嘲笑声此起彼伏。
在一个群体里,总要有一个人充当被欺负的角色。
这似乎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即使你什么都没做,他们也会欺负你;即使你一再示弱,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们依然不会尊重你。
江余无法改变这种局面,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砰!!”一声闷响,那个男孩话还没说完,一个拳头就重重砸在了他的眼窝上。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揍趴在地。
男孩捂着眼睛,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哎呦!哎呦!老师,有人打我!哎呦……”
江余眼神颤抖,望向身旁的人。时降停比他高出一个头,此刻正面无表情地揉了揉拳头,随后像护崽一样将江余拉到身后。
他对着地上的男孩嗤笑道:“打你了,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也能插你的队了?”
男孩怒视着他,却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食堂内一片寂静,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却没有人上前制止。
在这里,弱肉强食是孩子们成长的法则。
而老师,则是这里的最高法则。
时降停是老师眼中最得力的助手。他聪明、懂事,几乎每个老师都喜欢他。无论是维持纪律,还是帮忙搬东西,老师们都会交给他处理。
自然而然地,他成了孩子们中的“老大”。
而这个老大,偏偏与江余走得最近。
时降停握住江余的手,大步向前走。他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前面插队的人,冷冷道:“我是不是也可以打你,然后插队呢?”
“不……不用了……”那人慌忙退开,自觉地走到队伍末尾。
时降停就这样带着江余,一步一步向前走。没有人敢不让路。
江余跟在他身后,起初怯懦地低着头,但随着周围人的畏惧,他心中渐渐燃起一种难以言说的自豪感。他偷偷抬起头,注视着时降停的背影,心想:被保护的感觉,真好。
更让他得意的是,那些曾经欺负他的人,现在都害怕了。
孩子们的心思总是很简单。此刻的江余,像一只开屏的小孔雀,向周围人无声地宣告:时降停就喜欢跟我玩!我们才是最好的朋友!你们什么都不是!
很快,他们走到了打饭窗口。
打饭阿姨头也不抬,语气里满是怨气:“给你啥就吃啥,别挑三拣四的!能吃能活就不错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条件!”
显然,前面的孩子们抱怨太多,让阿姨的脾气更加暴躁。
时降停轻轻敲了敲窗台,声音清朗悦耳:“阿姨,是我。”
阿姨抬头看见他,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诶?你怎么来这里吃饭了?老师没给你开小灶吗?”
时降停微微一笑:“这不是想念阿姨您做的饭了,特地来尝尝。对了,我从外面给您带的护肤霜好用吗?要是好用,我再多带几款回来。”
“哎呦,可好用了!我这冬天干裂的手,用了它真的不破皮了!挺贵的吧?”阿姨的怨气被时降停三言两语化解,两人聊得热络起来。
时降停趁机将江余的餐盘递了过去,眉眼弯弯,眸中闪烁着星光:“那麻烦阿姨啦。”
阿姨以为是他要吃,高兴地接过盘子,特意挑了好几块肉藏在青菜下面,算是给了不少“福利”。
她一边盛饭一边念叨:“多吃点啊,孩子。这破地方,就你最有可能走出去!”
“谢谢。”时降停接过盘子,转头冲江余挑了挑眉,示意搞定。江余回以笑容,开心地搂住他的手臂,一起离开。
来到食堂角落的位置,江余早已按捺不住,眼中散发吃货光芒的属性。他刚要坐下,却被时降停一把拉住。
“等等。”时降停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仔细擦拭椅子上的灰尘,眉头微皱:“一帮低龄儿真没素质,椅子是用来踩的吗?”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算了,这个椅子我坐吧,你去对面。”
好像自己不是小孩子一样,把自己当成大人了。
江余很听话,几乎是时降停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安静地坐到对面,眼睛却始终盯着餐盘里的食物。
时降停将餐盘推到他面前,单手托腮,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快吃吧,吃完我们去花园散步。”
“嗯!”江余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和谐。
是吗?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