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为卿知道江昭虽是男娃,但性子娇气,只怕是落了难的贵族子弟。
他从前对锦衣玉食的生活并不追求,他注重自身修养,克己复礼,世俗的物欲与他并不沾边。
在将江昭带回家后,他也学着去做些生意,日夜苦学,只求功成名就后让江昭过得和从前一样。
江昭懒散,他只需要依托着自己,也能娶妻生子,衣食无忧。
而今,晏为卿看着江昭如此模样,倒也不知心底是解气的畅快还是莫名的心疼。
他目光移向别处,垂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像是纠结良久,向来冷傲的人终是低下了头,妥协让步。
“你若想回来,那我便安排你假死脱身,我自会向圣上请求调职到江南,我们……”
江昭没等他话说完,便翻身背对着他。
“我可是江家小少爷,今天是个意外,你也想太多了,阿昭才不后悔。”
她声音嘟嘟囔囔的,像是困得昏昏欲睡。
“你要去江南就自己去,别想阿昭陪你去过苦日子。”
晏为卿心中一寒,他喉结上下滚动,心中堵着的那口气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愠怒地站起身,看着江昭的眼中一片冷光。
方才自己的低头像是被江昭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在脸上,本就是天骄之子,晏为卿容不得自己的的脊梁被他人如此践踏。
“不见棺材不落泪。”
晏为卿薄唇紧紧抿着,月光衬得他愈发清冷,眼底透着一股子寒意。
“江昭,你我二人重新以后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他薄唇掀起,周身的空气像是被那冷冽的气息冻结,让人不敢靠近,江昭即使是背对着她,也能想象晏为卿如今是何等愤怒。
“若下次再见,还望江少爷自己注意些,否则即便是沉入潭底,也无人会出手相助。”
江昭依旧无所回应。
晏为卿单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压着心底翻涌的怒意,终是转身阔步离去。
月光如寂,洒在江昭身上,从转过身去开始,她便眼睛一眨不眨的睁着。
直至听见脚步声完全消失,她才仰卧在床榻。
江昭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死死地盯着床边的帘幕,可眼角的泪水是怎么也止不下来。
晏为卿的安排太诱人了。
江昭仿佛能看到他未来的畅想,他们一家人在江南会过得很好,那是她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可是江昭有自己守着十六年的秘密。
那是即便身死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的秘密。
阿昭从出生起就开始让父皇母后为难了,阿昭不能再为了一己私欲让所有人操心。
江昭伸手去抹眼泪,可就像抹不干净一样,源源不断地往外溢。
阿昭不想哭,但阿昭憋不住。
江昭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晏为卿给她喝的那杯水,水喝得太多,眼泪就止不住了。
……
夏云是在后半夜江昭的咛喃声中醒的,她当下一惊,自己竟然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睡着。
等夏云上前查看时,江昭又发起了高烧。
她连忙出去找大夫,忽视了榻边的茶盏在它不该在的位置。
江昭发热的事惊动了江家父母,全府人上上下下忙活了半夜,就连在祠堂跪着的江时叙和江凌言都听见了声响。
江时叙背上满是伤痕,加上禁水禁食,他眼前有些昏沉,但自幼习武,身体硬朗极了,倒也硬生生撑着没晕过去,可看起来依旧狼狈。
旁边的江凌言也没好到哪去,江父回府后亲自给两人上了一顿家法,他一身白衣透着猩红的血迹,整齐的束发此时散下几缕发丝,他垂目跪得笔直,像是落了难的男菩萨。
江时叙朝门口喊了一句。
“这是又发生什么了?”
门口看守的小厮听见他问话,小心回应道。
“小少爷半夜高热,惊动老爷夫人。”
江时叙心中一紧,他想起身却被看守的护卫拦着,最后只能作罢。
“江昭这身板跟个娇女娃似的,平常也不知道多吃点,不就是…落个水,怎么接二连三的发热?”
江凌言淡淡抬眸,他依旧目视前方,声音凌厉。
“你将她早膳扣下时不就该知道会是如此么?”
江时叙被他的话一噎,随后梗着脖子道。
“我就扣了他一次早膳!”
说完,他便侧目看着江凌言云淡风轻的模样,都要给气笑了,才知道自己是气坏了头脑,被人当枪使。
“合着坏人都我当了,你们当初没看少笑话是吧?现在后悔了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江凌言一双眼眸纤尘不染,他不欲与江时叙争辩,而是垂眸不语,对他视而不见。
江凌言比江时叙小一岁,两人本是亲兄弟,性格却大相径庭。
一个鲜衣怒马,少年气盛,一个清冷出尘,沉默寡言。
整个江家都知道江凌言有个怪癖,他从小便不喜热闹,更不喜与他人接触,房中也无人伺候,就连和他说得上话的人也寥寥无几。
偶然有哪家小姐被他那张脸给吸引了,最终也会被他冷漠的模样吓退。
江时叙冷哼一声。
“江昭今天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我自是会去弥补,江昭现在是不喜欢我,但他对你倒也不见得有什么好脸。”
江时叙端端正正地跪在祠堂中央,没烧炭的屋子冷极了,他倒是皮糙肉厚无知无觉。
“江昭为了娇气,大不了就把他当作女娃养,小爷我不就信养不肥一个弟弟。”
江凌言听着他的话,脸上没什么情绪。
“你当务之急,是要考虑怎么让江昭不抗拒你,而不是把人喂饱。”
江时叙想起江昭白日里恨恨的眼神,他垂着眼神色难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依旧嘴硬。
“老子是他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能躲到哪去。”
江凌言抚了抚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他语气淡淡,面容冷峻,高挺的鼻梁下不见一丝情绪。
“倒也没听说过有谁叫过你一声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