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在铁山和杨武离开后挨个检查起鱼东衡几人的伤势来。
好在几人伤势都不算严重，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及内腑筋骨。
简单包扎完后，天边已泛起几丝鱼肚白。
折腾了一晚上的几人也顾不上休息，找来一张白布和一块木板，合力将冯焱的尸体送往其家中，随后在一片悲哭声中帮忙处理后事。
冯焱家除了他自己，家里还有三口人。
分别是妻子田氏、儿子冯奇、女儿冯曼，儿子冯奇刚满十五，女儿冯曼则只有十二岁。
一家人的收入来源主要有两方面。
一是冯焱巡查役的收入，二是城外老家两亩薄田每年的少许租子。
总体来说，还是巡查役这个身份带来的收入占大头。
虽然正式发放的月份很少，但有这层身份在，巡查各种场所时，多少有些额外来源。
而且因为这层身份，租赁他家田地的人也不敢拖欠租子。
如今冯焱一死，不止是巡查役这边的收入没了，就连那两亩地的租子能不能收到都难说。
若无人关照，这个家庭未来将十分艰难。
本以为以他家这样的处境，丧事必定不会太热闹。
但出乎姜黎预料的是，随着消息传开，各种沾亲带故之人竟相继涌来，搭棚子的搭棚子，烧火煮饭的烧火煮饭，没有锅碗瓢盆就自己带，桌子板凳不够就大家凑。
半天时间，冯家就已然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姜黎有点被这些人的行为感动了。
远亲不如近邻，遇上这样一群亲朋邻居，也算是一件幸事。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
随着各种准备工作就绪，就有几人找来田氏，以当地风俗为由，要田氏出钱出粮，大摆宴席，美其名曰：让冯焱走得风风光光。
还得至少七天。
田氏表现出为难后，这几人就搬出各种理由，甚至让涌来的‘亲朋邻居’各种指责。
不大办冯焱死了都不得安宁、不大办就是违背了当地的各种风俗，是对当地民俗的破坏等等。
逼得田氏大哭。
本就捉襟见肘的家庭，若按这些人的要求连吃七天，房子都得吃没了。
到得此时，姜黎才算明白，这些所谓的亲戚，根本不是来帮忙，而是借机洗劫，打算将这一家子所有积蓄吃个干净。
完全不顾别人死活。
且看这些人的熟练程度，显然不是第一次干。
有他这个城卫司的捕快在，尚且敢如此，其它毫无背景的孱弱家庭就更不用说了。
弄明白情况后，他直接出手，将带头几人一顿毒打，又砸烂了不少人带来的锅碗瓢盆，这场闹剧才算制止。
最终，冯焱的后事简办，按当地风俗三天便入土。
冯焱入土后。
姜黎将冯焱妻子田氏和一对儿女叫到跟前征求意见，看是否愿意让冯奇成为巡查役。
三天时间，田氏明显瘦了不少，眼眶发黑，面容晦暗，精神很不好。
但在听明白姜黎的意思后，却像是受惊的猫，变得警惕而忐忑。
“大人，小奇他不适合巡查役，您另选他人吧。”
田氏的声音很低，却说的很坚定。
姜黎也没想到，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田氏竟要放弃，赶忙开口询问原因。
田氏犹豫一阵后，道出缘由：“我……我不想小奇步他父亲的后尘，请大人看在夫君曾尽心办事的份上，另选他人。”
说完，竟给姜黎跪下磕头。
姜黎赶忙扶住，不让其继续，心生怜悯，叹了口气，打算不勉强这个女人。
他能理解田氏的心情。
巡查役或许是一个机会，但确实很危险，生为母亲，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凡健康的活着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一旁的冯奇突然站出来，语气坚定且焦急地开口：“娘，我想成为巡查役。”
十五岁的冯奇身高近一米七，偏瘦，长相普通，体格却很匀称，双臂如猿，垂落至膝，骨骼颇为奇特，除了脸上挂着稚嫩，已基本算是成人了。
田氏见状，赶忙呵斥：“回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冯奇急切恳求：“娘，求您了，让我去吧。”
“小奇，你忘了你父亲怎么死的了？巡查役很危险，不适合你。”
田氏红着眼，极力劝说：“若是你也出事了，我……我和你妹妹可怎么活？”
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哽咽垂泪。
冯奇见状，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却并未改变立场：“娘，姜叔叔说了，只要成为巡查役，他会传授我武学，我想习武，你就……”
田氏嘶声打断：“你父亲也学了，结果呢？”
冯奇更加痛苦了，却继续恳求：“娘，就让我去吧，我从小就梦想学武，但学武太难了，我瞒着你和父亲悄悄打听过好几家武馆，学费都高得吓人，根本学不起，如今姜叔愿意教我，是我天大的机缘啊，娘，这个世道，于我而言，唯有学武，才可能改变命运，难道您就希望我一辈子碌碌无为吗？一辈子只当个翻地耕种的农民？”
“可是……可是……”
看着儿子希冀且焦急的模样，田氏终于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娘，让哥哥去吧。”
这时，一旁梳着马尾辫、有些婴儿肥的冯曼突然脆生生开口：“我知道哥哥一直都很想习武，甚至瞒着您求了爹爹很多次，希望爹爹能教他武艺，可爹爹说他的武艺是别人传的，不能传给哥哥，为此，哥哥哭了好多次……每次看到哥哥哭，我都很难受……”
冯奇闻言，面色有些涨红，却没有反驳。
又听冯曼继续道：“我知道，那是哥哥的梦想，若不能实现，他会很痛苦的，会痛苦一辈子，娘，你就让哥哥去吧，求求你了，我相信哥哥一定会学有所成，到时候他就能保护我们了。”
田氏听完，停止了哽咽垂泪，红着眼沉默了好半天，最后长长叹了口气，看向冯奇：“你就非去不可吗？”
冯奇闻言，当即跪下：“娘，请成全孩儿。”
田氏见状，再次抹了把眼泪，声音沙哑而郑重道：“行，娘不阻你，但你也得答应娘，好好活着，行吗？”
“娘，我答应你。”
冯奇终于忍不住溢出泪水。
田氏点了点头，随后又转头看向姜黎：“大人，请看在夫君的面上，对我们家小奇照顾一二，不求有什么成就，只求……只求他能好好活着。”
“我尽力。”
姜黎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做出保证。
也没法保证。
自这一日起，冯奇代替他父亲，成了新的巡查役，并由鱼东衡代为传授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