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娘筛完麦子,林希才从背篼里掏出昨天买的布,说想做窗帘和衣服。
家属院的女人可能也有缝纫机,但林希不想跟她们交往得太频繁,也为了避免一些风言风语,最后还是决定来找三娘想办法。
在这里可以银货两讫,不用搭上要还的人情,后续也不会有人去传她家买了什么做了什么的八卦。
三娘看了看她带来的布,心道是真舍得。
想了下,道,“咱们村里手艺最好的是我堂侄儿媳妇,我去把她叫来。”
说罢将王铁的课本、作业本和笔丢给他,叮嘱了声赶紧写作业才起身出去喊人。
王铁耷拉着脑袋,有些烦躁地在凳子上捏来扭去,一会儿说热了,一会儿说有蚊子,反正就是半天没写上一道题。
林希歪着头看了眼他的练习册,卡住的地方是一道经典的鸡兔同笼的应用题。
他才上小学,题目倒都不难,林希心算都行。
顺便又瞄了眼练习册上的其他题目,林希啧啧啧地叹了两声又对着他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王铁是不是读书的料,但可以肯定他真不是学数学的料,十道题里有八道都是错的。
男孩子这个年纪正是淘气的时候,也是正要面子的时候,哪里经得起这么明显的看不起,气呼呼地指着本子让她来算。
林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一道道跟他掰扯起来,间或还吵两句,主打的就是说破天我也是对的,比声音我也是最大的。
吴双和春妮没吱声,只默默将凳子又搬远了一些。
等三娘带着人回来的时候,王铁已经基本被林希骂服了,乖乖地埋头算着题,偶尔偷瞄一眼,嘀咕几句又开始写。等写完一道题,可怜巴巴地把作业本递过去检查,林希拿手指头在一处点了点,他立马接回去拿橡皮擦了重新做。
三娘之前为了王铁写作业不知道伤了多少脑筋,见他被林希降住了,心里求神拜佛了一番,待林希又亲热了一些。
指着带回来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媳妇道,“妹子,这是我说的堂侄儿媳妇,你叫她王大嫂就行,她家有陪嫁的缝纫机,手艺也好,你想做的她都能做出来。”
林希笑着点了点头招呼坐,顺势打量起她的穿着来。
虽都是粗布衣服,但针脚匀称细密,做工、版型都很好,可见手艺确实不错。又见她拿着纸笔本子和一根尺来长的竹尺子,看起来也是个干练的。
和这种人打交道,自己要省很多麻烦。
林希将窗帘布先拿出来,描述了下自己要做的款式。
这个年头买布要布票,很多家庭一年到头才能做一件新衣服,很少有扯布做窗帘的。就算是要做,一般也是做两片式,就固定在窗框上,要敞风的时候就往两边撩开。
林希不喜欢这种,她要做一片式,滑动的。
怕自己没说明白,她又给王大嫂画了个图,把自己之前用来量尺寸的线拿了出来,将就王大嫂的尺子比了尺寸大小。
说完窗帘,又开始说睡衣。
就是常见的长袖长裤款式,没有太多讲究,按照身高体重做宽松一点就行。
等王大嫂记好,她才拿出了吴双的布料,要做两件衬衣,两条裤子。款式也没有要求,就简单、普通点的。
把吴双拉过来仔细量了尺寸,王大嫂又把要求复述了一遍,还提了些自己的意见,林希满意地给了一块钱的定金。
要做的东西有点多,王大嫂收了定金就拿着布回去赶工了。
林希又给三娘说了还要做两套窗帘杆儿,大概画了下是什么样的样式和用途,三娘记下来,说等王三叔回来就让木工师傅做,一两天就能做好。
说完这些,看吴双和春妮还没讲完题,林希就和三娘先出去逛了,顺便去拿小鸡崽。
这个时候一家只允许养两只鸡,林希觉得有点少,转了转眼珠子,说吴双也是一家,她想换四只鸡崽。
三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答应了,笑着带她路过村里的堰塘边,里边有几十只鸭子正在水里扑腾。
她忍不住流下了口水,死皮赖脸地让三娘给她逮个。
好在鸭子多,三娘给她逮了个公的,扯了谷草把双脚和翅膀根儿捆上,又拿篮子捡了四十个鸭蛋。
提上鸭子和鸭蛋,两人又去了旁边的鸡圈,捉了四只看起来最大的小鸡。
鸭子七毛五一斤,鸭蛋五分钱一个,林希照例是没有给票的,全加起来一共九块钱。
三娘热情地又从地里给她拔了些青菜,还把蛋篮子里都装满了糠,说可以混着喂鸭子。
两人提着东西,差不多快中午才回了三娘家。
吴双和春妮也说得差不多了,约了下周再来玩儿。
林希准备装东西走人,三娘不让,非让她们吃了饭再走,林希和吴双连连摇头谢绝。
这会儿的粮食太精贵,且昨天的桃子已经是欠了人情,再吃饭就欠得更多了。
三娘倒是真心的,说村里有作坊,各家各户的日子都还行,不至于连一顿饭都吃不起。
林希犹豫了下,怕林成峰担心,还是坚持要回去。
三娘只得找了个大的带盖的搪瓷盆子,从坛子里给她摸了五六个比拳头还大的泡芥菜,又从另一个泡菜坛子里捞出几个老萝卜和一把泡椒,加了半盆泡菜水,拿绳子把盖子和盆子系紧打了个结,免得路上荡出来。
其他的酱菜没办法拿,说好了等林希下次自己带瓶子来装。
有鸡有鸭,背篼里就放不了青菜了。
三娘扯了几根草,把菜拴好放到装糠的篮子上。
背篼里先装上捆好的鸭子和鸡崽,又把篮子卡在上面,正好挡住看不见里面背的是什么。
本来还想放桃子,林希连连说昨天的还没吃完,又怕太重了怕背不动。
三娘也没劝,只说想吃了就来摘。
见外边太阳有点大,去拿了两个稻草杆儿编的新草帽来送给她们,亲自把两人送到了村口。
晒坝边坐了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的长得像胖虎,女的则秀气一些,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两人瞟了眼吴双身上的背篼,又看了眼林希手里的搪瓷盘子,站起来打了招呼。
那女的道,“三娘,这是去哪儿啊?”
三娘看了他们一眼,脸色渐渐没了笑意,淡淡道,“送个亲戚,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女的回道,“我们想去县城买点生活用品,刚来,缺的东西多。”
三娘嗯了声,催着林希她们快走。待几人出了村又走了几步,三娘才挥手让二人慢走,脸上又恢复了热情。
林希好奇道,“三娘,那两个年轻人是干什么的?村里谁家来新人了?”
三娘想起这个糟心事就烦,敛了笑意不想说,又怕林希不清楚情况弄出乱子,就叹了口气道,“金鸡村的土地就这么多,养活本村人都难,不得已村里才弄了些作坊,没想到招了人眼红。这次不知道又是谁告了状,县里死活塞了两个知青过来。”
后面的话没好说,但大家都懂。
人家本来赚钱赚得好好的,这突然安排人来,到底是卧底呢还是眼线呢?
林希也有点担心,怕知青要真弄出什么幺蛾子,她以后就不能缺什么来换什么了。
但这事儿她也没啥更好的主意,只能同情地瘪了瘪嘴,又拍了拍三娘的肩膀,安慰她放宽心。
两人同仇敌忾地抱怨了几句,又嘱咐三娘给她做一个小蒜臼才分了手往坡上爬。
大中午的,就算戴了草帽还是有些热。两人又拿了这么多东西,爬爬歇歇累得够呛。
好在回去的时候没有遇到啥人。
两人到家赶紧把鸡崽先放进了鸡圈,鸭子是马上要杀的,就解开了身上的谷草绳,拿线套住一只脚栓在了鸡圈外面。
它大概被捆得有点久了,扇了几下翅膀才站起来,嘎嘎叫着要吃的。
林希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喂它,就给它丢了把青菜,又给兔子加了些。
吴双道,“小鸡吃什么?”
林希之前已经问过三娘了,让她在鸡圈的食槽里加了清水,把青菜切碎了撒到地上就行。
趁着吴双给鸡喂食,林希把装泡菜的搪瓷盆子打开,只留了一个芥菜疙瘩,其余的都倒进了自己的泡菜坛子。
洗了坛沿,又换了新的坛沿水。
收拾完,吴双问她中午吃什么。
林希看了下家里的食材,点了煎蛋焖饭、炒小白菜和泡菜汤。
吴双不会用砂锅焖饭,也不会做泡菜汤,就帮着打下手洗菜。
林希一个人忙得过来,就让她用电丝炉烧半锑锅开水,放上八角桂皮花椒这些东西,还要多放盐。
吴双以为她又要熬泡菜水,就按照前几天见过的程序复制起来,倒也简单。
等她熬完水,林希又让她把鸭蛋捡了二十个出来,用清水洗好了放到太阳下晒,特别叮嘱了全程不要沾油。
等吴双弄完,她这边饭也做好了。
两人等了会儿,林成峰才回来,手里提着一篮子的青菜。
林希忙迎了上去,“家里的青菜还有呢,今天三娘又给了些,怕是要吃好几天。你怎么想起拿青菜回来了?谁给的?”
说罢要接过来。
林成峰没让她接,神秘地笑着把她拉到厨房,先是把青菜拿出来放盆子,显摆地展示了下篮子里的一块排骨,大概有五六根。
排骨可比肉难买,林希穿来后还没吃过,光是看看就有点流口水。
林成峰见她高兴,自己也高兴,道,“这个可是好东西,我专门让建国带回来的,晚上给你炖了补补。”
吴双抱着双手在厨房门口幽幽来了句,“炖排骨还不如炖鸭子,宝想吃鸭子了。”
林希嗔怪了她一眼,“宝,鸭子要吃,排骨也要吃,咱都吃,你想怎么吃?”
吴双哦了声,瞟了眼林成峰,“你问他想怎么吃?”
这东西本来是给林希买的,林成峰对于怎么吃完全没意见,全听媳妇安排。
林希努力收回嘴角的口水,眼冒星光,“嗯嗯,这么多也放不住,要不一半清炖,一半红烧?”
说罢指挥着林成峰把排骨砍成段,拿搪瓷盆子泡上去血水。
又洗了手,几人才开始吃饭。
大家都对泡菜汤赞不绝口,很刺激味蕾。
洗完碗,林成峰没有急着走,让林希揣上钱票,等郝建国和吴林来了一起去了郝政委家。
郝政委两口子还在吃饭,见他们来了,王艳红几口吃完拿出纸笔来,几人开始合计周四婚宴的菜单。
部队的农场里青菜管够,但养的猪自己都不够吃,更没有多余的给办席用,林成峰他们的婚宴得自己想办法去搞肉。
郝建国今天去农场拉菜的时候,好说歹说才让供销社同意周四一早留十斤肉,又留了个猪脑壳、三个猪心和三个猪舌头。
这些肉看着多,平摊到五六桌也没多少。
林希和吴双都不懂办席的规矩,只默默在边上看着,没瞎出主意。
其他几人商议了一番,定了开五桌备一桌,每桌五菜一汤。
肉少,只能拿配菜来凑。
木耳炒肉、杂菇烧肉、凉拌猪头肉猪心猪舌头、清炒小白菜、炝炒土豆丝,再加个蛋花汤就全了。
农场的青菜两分钱一斤,肉大概七毛五一斤,杂菇和木耳五毛一斤,算下来差不多都要二十五块钱了。再加上现在的人肚子里油水少,当兵的平时训练又苦,至少人均一斤粮食起步,就算是做成杂粮的光是主食这块儿差不多也得十来块钱。
机关食堂做饭,每桌还得收一块钱的调料费、燃料费。
喜糖之前林成峰已经买了,只是酒不够,还得买几瓶。
林希将带来的钱数了四十给郝建国,让他看着买。想了想又加了五块钱,说等办完了再多退少补。
心里有点痛,她有点后悔买今天那只鸭子了!
也不知道林成峰好久发工资,要是再不发,以她这花钱的速度怕是要动存折了。
哎!
商量完细节,几人从政委家出来,林希叫住了郝建国让他等会儿,说回去拿个东西。
林成峰和吴林也没走,想看她拿什么。
过了几分钟,就见林希拿纸袋子装了大概一斤糖回来,递给了郝建国,“这个糖你分给炊事班的和帮着忙活的人吧,麻烦他们了。”
要说林成峰是代理团长,一团他最大,郝建国又是司务长,炊事班办这席面肯定不敢出啥事。只是林希觉得正常办和尽心办还是有区别的,提前送点喜糖感谢下也是人之常情。
郝建国看了看她又看了林成峰一眼,才点点头接了过去。
林成峰笑着摸了摸林希的脑袋,觉得自家媳妇想得真是周到。
脑袋瓜子都傻了还这么厉害,要是不傻,不知道得厉害成啥样!
不放心地嘱咐了句,“你和吴双下午就不要去金鸡村了,好好在家歇着。”
林希点头答应了,挥了挥手目送几人离开。
吴双又幽幽道,“还看,人都没影了。”
林希笑着掐了她的腰一下,又搂住她的肩膀,“那等龚玉回来你别看,拿布把眼睛蒙起来。”
“哼!”
吴双懒得跟她说,扭身先往回走,林希忙跟上去。
回到家,林希从杂物房里搬出个三四十厘米高的土陶缸子。当时她在供销社一口气买了三个,一个放了米,一个放了面粉,剩下的这个因为盖子不小心打坏了,就一直搁置着没用。
缸子是林成峰早就洗干净了的,她把上次做泡菜的二锅头拿出来倒了些涮了涮缸子,才把晒干了的鸭蛋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之前烧好的五香水已经晾凉了,她拿手指头蘸着尝了下,加了一把盐搅散了才倒进缸子里,又加上些白酒才重新放回杂物房,拿个盆子扣住坛口。
吴双有些好奇,“宝,你是做咸鸭蛋吗?你怎么什么都会做啊?”
林希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有些飘飘然了。
看吧,她虽然没有工资,但是会做饭,收拾好家里也是在做贡献!
趁着高兴,林希又有点想作妖。
她来了这么久一直在家属院、金鸡村和县城三个地方活动,实在是迫不及待地想拓展下新地图。
估摸了下大概下午三四点了,太阳已经不像中午的时候那么大。
她鼓动着吴双戴上草帽,背上小背篼,拿上镰刀,又溜出了家属院。
两人先去坡上的地里检查了下一切,然后就沿着河沟流水的方向,往下游的山里边走。
整个金鸡山除了部队和金鸡村的村民外,没有什么外人会来。以至于很多地方都人迹罕见,甚至长满了野草。
两人不敢去太偏远的地方,就只沿着河沟走。吴双拿镰刀一人砍了根棍子在手,她在前,林希在后。
走了大概十多分钟,水声越来越大,路也越来越不好走。
林希有些犯怵,紧张地扯了扯吴双的衣服。
“前边好像也没什么了,要不咱们回去吧?这么深的草,我怕有辣条。”
“嗯?辣条?”吴双扭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上次也说辣条,什么是辣条?”
林希做了个蛇游动的动作,弱弱道,“这种辣条。”
吴双还是没明白什么是辣条,但明白了她说的是蛇,就让她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去前边看看。
林希想拉没拉住,又不能放任宝子独自冒险,只能跺了跺脚跟着追过去。
好在有惊无险,两人转过前边的大石头就看到路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个七八米深的断崖。
两边山高林密,河沟的水在这里形成了个瀑布,在下面冲刷出了个水潭。
在上边看了会儿,确定没啥危险两人才抓着岩壁上凸起的石头爬了下去。
河水清澈见底,有太阳晒着,并不凉。
掬了捧清亮的河水洗了手,吴双挽起裤脚脱了鞋就要往谭中走,林希忙拉住她,小声讲了水鬼的故事,自己先害怕得打了个寒颤。
吴双指了指只有齐小腿深的水,道,“没事,淹不死人,也不会有辣条。”
林希还是有些讪讪的,蹲在边上不敢下水。直到吴双在水里来回走了两遍,她才穿着鞋试探着伸出了脚,在水里试探了两下才往潭里走。
小潭大概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里面偶尔可见鱼类,大的有手那么长,小的才两三厘米。
林希用背篼舀了几次,只舀到两条小鱼,两人都不认识是什么品种。
她嫌弃地丢回了潭里,”这么小,还不够塞牙缝的。”
两人把背篼放到岸上,沿着河沟的水流又往下游走了几分钟,没有发现特别的,就又倒了回去。
突然林希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幸好被吴双扶住了。她拍了拍胸口正准备道谢,就感觉有什么东西爬到了脚上,吓得她尖叫一声抓着吴双就往岸上跑。
吴双使劲拉住她,拍了拍她的手道,“别怕,是螃蟹。”
林希胆颤地抖着腿不敢动,吴双已经蹲下身丢开了她脚上的小螃蟹,又掰开了一块石头,发现了一只鸡蛋那么大的螃蟹。
既然是螃蟹,林希就不怕了。
大概这里真的是很难得有人来,几乎每个石头下都躲了螃蟹,有的是一只,有的是两三只,两人只选大一点的抓,小的都没要。
没有带桶,放在背篼里会乱爬,两人一边抓一边防止它们爬出来,有点手忙脚乱。
还是吴双想了法子,把旁边的大芭蕉叶砍了两匹叶子下来,折叠起来压在下面,能阻止螃蟹跑出来。
一直抓了差不多四五斤,两人才洗完手脚往回走。
路上又割了点草放到背篓里。
在大门口遇到了贾妮,眼圈通红好像刚从家里出来。她狠狠瞪了林希一眼,往公路那边跑了。
林希翻了个白眼,觉得挺莫名其妙。
路上有家属看到林希鞋子都湿了,问起怎么回事,林希说是在河沟洗手的时候不小心滑下去了。
又有人好奇她背篓里的草,她半真半假编了个理由,说家里捉了两只小鸡崽,她割点草喂鸡。
至于大家信不信,那就不关她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