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有些大,她这么走一趟已经开始流汗。
歇了会儿,在屋里搜刮一番,找出两个洗脸盆,一块新肥皂,昨天吃完的两个空罐头瓶子,一根绳子,还有林成峰已经破洞的洗脸帕。
又背上挎包,正锁门,桂花也回来了,她是回来做午饭的。
林希顺便跟她又借了五块蜂窝煤,两个鸡蛋。
看东西太多,桂花帮她一起送去了小院。
又谢了遍桂花,林希才掩上院门,剥了颗糖含在嘴里。
后院溜达了一圈,找到根丢弃的小竹竿,用布条擦干净,一头支在窗台上,一头支在围墙上,当做晾衣杆。
院里有自来水,有排水口,她把新买的床单被套先洗出来晾上。
又将昨天的罐头瓶子和新买的碗筷拿碱面洗刷干净,用锑锅装了放在院里沥水。
弄完这些,她拿出破的洗脸帕,正龇牙咧嘴地撕着,就看到林成峰拿着两个饭盒进来了。
见到她的瞬间,板着的脸上神色松了松,带出些笑意。
林希忙将帕子丢到一边,接过他的饭盒放到桌上,显摆地拉他去看新买的东西,“我买了床单和锅碗瓢盆,桂花姐给我借了蜂窝煤,今晚咱们就能搬过来开火了。”
床单被套就晾在前院,林成峰自然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他抓过她的手,发现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皮都皱了,很是心疼地捏了捏,“痛不痛?你别做这些,等我来做。”
林希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做啥,就想着趁现在太阳好,收拾了能早点住进来。”
突然想到郝建国的话,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连长吗?怎么郝建国说你是团长?”
林成峰想了下,就明白这个误会怎么来的了,他之前没有主动说明是觉得没有必要,既然林希问了出来,他就解释道,“我之前是连长,后来晋升了几级,现在是一团副团长,代理团长。”
“哦,所以之前那个警察叫你连长是对的,郝建国说你是团长也是对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边又有人进来,林希忙撒开手迎了出去。
见是桂花端了两个碗,一边是杂粮粥,一边是半碗青菜配着几张麦饼,发出诱人的香气。
“嫂子,我中午特地多做了些,你先将就吃点。哟,林团长也在呢!”又看了眼桌上的饭盒,“团长这是给嫂子送午饭呢?”
林希知道这个年代粮食都比较精贵,忙道,“桂花姐,你们自己吃吧,你这样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桂花放下碗,笑道,“没事,你刚来,也尝尝我的手艺。”
林希又推脱了一番,奈何对方实在热情,只得道了谢收了饭菜,林成峰也跟着道了谢。
送走桂花,林希把林成峰带来的饭盒打开,里面的菜一模一样。有两块肥亮的红烧肉,一点小白菜,和半盒杂粮饭。
她之前受伤的时候,把林爷爷养的鸡都吃了,昨天又干了两个大肉包子,倒是不怎么馋肉。就只配着小白菜吃了两块麦饼,又喝了点粥。拗不过林成峰,又吃了块红烧肉。
剩下的自然又全部进了他的肚子里。
吃了饭,就在这边洗了饭盒。
林希拉过他的手表看了下,才十二点半。
这么会儿罐头瓶子已经沥干了,被套也已经半干。
指挥着林成峰把被套翻了个面,又清点了下屋内的东西,想着还缺些什么。
她实在是个急性子,试探性地又表达了想下午一个人去县城的想法。
林成峰自然不同意,哄着说下面的村子里有卖簸箕、竹席什么的,还可以换东西,让她先歇歇,一会儿晚上带她去逛逛,看能不能给她换只母鸡补补身子。
县城,则需要等他请个假明天一起去。
林希争不过,只得答应了。
但她闲不住,等林成峰一走,就立马抱着罐头瓶子去了代销社。
桂花正无聊地看着柜台,见她来打酱油和菜油,笑着留她聊了会儿天。
林希借机问了下面那个村子的情况,换东西方面桂花一个女人自然比林成峰清楚,忙跟她摆了起来。
下面的村子因山得名,就叫金鸡村。村里虽只有几十户人家,但设有作坊。不仅家具、竹编这些能做,连鸡鸭肉蛋都能换,家属院里不少人家都去换过。
林希对这时候的时代背景还是有所耳闻,有些诧异,“投机倒把?他们不怕啊?”
桂花小声道,“不怕,面上都是村里出头,怪不到个人。”又有些感叹,“村里团结得很,外面根本插不进手。”
林希又摆了两句,买了盒火柴,才抱着瓶子回了小院。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锁了门,决定去村里看看。
反正她只答应了林成峰不去县城,又没说不能去下面的村子。
她没背挎包,只拿了十块钱揣进兜里。
不认识路,就跟门口的哨兵打听了下,顺便混了个脸熟,才沿着不远处的石板路往下走。
太阳有些晒,一路都有树荫遮挡倒不是很热。
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拐了个弯,听到一个哼哼唧唧的哭声。
大正午的,肯定不是女鬼,是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大概十来岁,正捂着脚坐在地上。
林希四周看了下没有看到大人,忙走了过去。
“小孩,你怎么啦?”
男孩拿袖子抹了把眼泪,道,“我从坡上摔了下来,腿断了,好痛啊。”
林希不懂医,但还算有点常识,撩起他的裤脚看了下,脚腕子确实肿了,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的脏衣服,没有发现血迹。
只要不是内脏受损,应当是没有性命危险的。
她不敢乱动,想了想决定回部队叫人。
男孩拉着她的衣角不让她去,道,“姐姐,我家就住旁边的金鸡村,你能不能去村里找我妈来接我?我叫王铁,我妈叫王三娘。”
林希自然是答应,安慰了下男孩,按照他说的路几分钟就进了村子,在村口看到一群人正急慌慌地往外走。
一个走在前面的大叔问道,“妹子,你找谁?”
林希忙道,“我是来村里换东西的,额不是,我是来换东西的路上,遇到个小孩,他受了伤,让我帮忙来找他爸妈。”
大叔旁边的一个大婶急忙挤了过来,“什么样的小孩?在哪里?怎么伤的?”
林希道,“小孩说叫王铁,他妈叫王三娘,是不是你们村的?”
那大婶一拍大腿,哭道,“我就是王三娘,王铁是我儿子,我们就是去找他的。他咋样了?哪里伤了?”
说着就要拉林希去,林希忙按住她,“先别忙,他没啥大事,只是腿伤了,就在前面的那个大弯那里。为避免二次受伤,你们还是弄个能抬的东西去接吧。”
那大叔立马带了两个人回去拿东西,林希领着三娘几个先过去。
都说‘小孩见到娘,无事哭一场’,王铁见到三娘,便扯开嗓子伤伤心心地嚎了起来。三娘也哭,确认他只是脚脖子伤了后,才收了哭声一巴掌打在他身上。
“让你读书你不去,偷偷摸摸到处跑,你个不省心的玩意儿。”
说罢又连打了好几下,跟着去的几个婶子也不劝,还拱了两句火儿。
不一会儿,刚才那大叔带着几人抬了个门板过来,跟来的还有个会看病的白胡子老头。
他蹲下身给孩子检查了遍,又捏了捏他的脚脖子,道,“好在骨头没事,回去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先抬去我那里拿草药包上。”
大叔忙点头,将王铁抱上门板,几人抬着走了。
三娘松了口气,拿袖子擦了下脸,笑着对林希道,“我叫王三娘,大人小孩都叫我三娘。妹子,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你刚才说是来村里换东西的?想换什么?”
林希瞧见刚才拱火的几个婶子都炯炯有神地看着她,好像看金元宝似的。
她觉得有点不大好相与的样子,便先点明了自己军属的身份,怕万一有个啥也能有个顾忌。
“我是上边部队的家属,想置办点东西,听其他嫂子说村里能换的不少,就来看看。”
三娘道,“走,妹子,上我家喝口水去,要换什么再说。”
说罢拉了就往村里走,几个婶子跟在后面,林希想退都没得退。
没法子,想着这村子就在部队边上,又有其他家属们来换过东西,应当是正规安全的,便跟着进了村里,一路上假装笑着应对。
又走了几分钟,到了间乱石砌成的屋子。
屋内放了两张办公桌,桌上放了些账本和资料,墙上贴着伟人画,不像是住人的房子。
几个婶子先散了,三娘拿搪瓷缸子给她倒了杯水,又往水里放了两勺糖,搅了两下才递过来。
林希知道这会儿能拿糖水招待人算是非常不错了,她放松了些,接过搪瓷缸子没喝,道了谢顺手放到了桌上。
三娘道,“妹子今天救了我家铁蛋,只要我们有的东西,都换给你。”
林希道,“三娘客气了,我也没有做什么,就是传了个话而已。是这样,我家是才分的房子,除了床和桌椅板凳外啥都没有,要换的东西多,就看咱村里有什么。”
“明白了,妹子,你跟我走。”
三娘大概知道了她的要求,当即起身锁好了门,带着林希穿过半个村子,到了个堆满木料的院子。
有几个师傅正在刨木板和雕花,还有的在组装、上漆。
那床的样式看着眼熟,跟她上午在卧室看到的一模一样,想来应该都是这里打的。
木工林希没兴趣,屋檐下的一块石头倒是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用一整块石头凿出来的圆形洗衣槽,从中间一分为二。左半边的水池里留了个搓板,右半边也是一个池子。两个池子边缘都凿了个洞,用木头塞子塞着。
看起来是新打好的。
林希指了指,表示想要这个。
三娘笑道,“妹子,这个东西是洗衣服的,要下面拿砖块或条石垒个台子才能用,你家有地方放吗?”
林希忙点了点头,“就要这个,多少钱?”
林三娘见她是真想要,便道,“这东西是我在县里读书的闺女同学家订的,你要想要就先拿去。都是山上的石头,也不值什么钱。”
林希忙摆手,“石头再是山上的,你们也是使了力气弄下来的,该给的还是要给。”
“你这妹子,那就给几个劳力钱算了!”三娘被这话说得心里都熨帖了,觉得林希和其他来换东西的人不大一样。
忙又带她去看了隔壁院子。
到处都是竹编,小的如刷锅的刷把,大的有晒东西的簸箕。
厨房用的甑子、蒸笼有,地里用的背篓、篮子等也有。
东西太多,林希跟个购物狂一样,啥啥都想要。
最后她定了石头的洗衣槽、洗菜台子,木质的橱柜还有躺椅、洗脸架、置物架,以及客厅放东西的柜子。竹编的东西尺寸都有点大,她什么都没要。重新订了小号的簸箕、甑子、蒸笼、背篓、篮子、桶等,约好了明天送。
三娘又零零碎碎送了她好些东西,像刷把啊,扫帚啊。
竹子、木头和石料都是山里现成的,三娘按友情价算了手工费,折下来三十一块六,抹完零头算三十一块,相当于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林希先给了十块钱定金,剩下的等送完货再给。
她还想要买母鸡,结果被告知村里的母鸡都不卖,有正在抱窝的,到时候可以匀给她两只鸡崽。
鸡虽不卖,三娘拿篮子装了十个鸡蛋送她,上面还铺了一把地里现掐的青菜。
林希觉得三娘这人实在又热情,以后可以再往来。
送东西的师傅要晚一点才有空,林希就自己提了篮子先往回走。
回去是上坡路,她有些气喘吁吁,走一步歇两步。刚爬上去,几个师傅就抬了洗衣槽和条石也上来了。
这晚,倒也没有晚多少。
林希忙给门岗说了声,一起进去后,意外地看见郝建国带了大概一个班的战士在。
院内的泥地已经铺上了碎石子和水泥,前院和后院门口都加了灯,屋内电线和插座布完了,水龙头安好了,连厨房里的操作台、后院的鸡圈和杂物间也拿砖头砌好了,正在做最后的抹墙工作。
她的新床单被套,被卷起来抬到了墙角,怕落灰。
林希夸张地给他们竖了个大拇指,啧啧称赞效率实在是高。
郝建国黝黑的脸庞终于有了丝不一样的表情,别扭地搓了搓手上的泥巴,又去帮师傅们安洗衣槽。
怕不稳当,还在下面加了水泥。
安完了试了下,水龙头的高度正好,再加个管子,就能两边池子都放水了。
师傅们也确认了一遍没有问题后,才又回去抬其他东西。
林希看水泥还剩下一些,不好意思地问能不能在后院墙角给她挖个半米见方的小坑,将就剩下的水泥抹了。
郝建国也不问她要干啥,只带了几个小战士拿出挖战壕的劲头,三两下就弄好了。
又给她在前院和后院墙上都钉了几个挂钩,方便拉绳子或挂东西。
收拾完建渣,小战士们打了招呼准备走。
林希没啥好招待的,忙掏出中午买的水果糖,一人强行塞了一些,倒是搞得他们有点不好意思。
郝建国没走,算了水电改装和水泥的材料费,又帮着把前院和后院的枯枝烂叶都清干净。
听林希说过几天想把后院的地开出来种菜,他出去了一趟,不知从哪里搞了把锄头,翻起土来。
林希道了谢,拿盆打了水,把家具上落的灰仔细擦了两遍。
不一会儿师傅们把现有的东西都送了来,渐渐填满了房间。
郝建国帮她归置完才走,林希抓了剩下的半把糖想都给他,吓得他连连摆手,扛着锄头就跑,在门口撞到林成峰也没打招呼,跟后面有狗碾似的。
林成峰看了眼两人,奇怪道,“建国这是怎么了?”
“就是,他怎么了?”林希晃了晃手里的糖果,“家里什么都没有,我看他帮着干了这么多活儿挺不好意思的,就又抓了糖给他,结果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成峰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你之前给过他糖?他不喜欢吃甜的。以前有次他重伤住院,专门给他做了糖水荷包蛋,结果他拿开水涮了几遍才把蛋吃了,糖水是一口都没喝。”
林希也笑了,将糖放了回去,想了下道,“那等我们收拾好了请他来吃个饭吧,怪过意不去的。”
“嗯。”
林成峰应了声,房前屋后转了几圈,发现屋里多了好些东西,显得有了丝烟火气。
他叹了口气,拉过林希看了两圈,又撩开她被汗水浸湿的刘海摸了摸,确认没啥事儿才脸色一变,一巴掌拍在她背上。
沉着脸道,“谁中午答应了我的,说不会一个人偷偷去买东西?”
林希抠着他的衣兜忙喊冤枉,“我可没有去县城,我只是去下面的村子里看了看!”
林成峰瞪了一眼,抓着她捣乱的手又是一掌,“让你等我下班了带你去,你怎么还是自己去了?还弄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也不怕累着!”
林希哼唧了声疼,惹得林成峰立马又给她揉起来。
揉着揉着,两人又腻歪起来。
自打确认了自己的心思,林成峰跟个食髓知味的大狼狗似的,能动手的绝不逼逼。
林希自己本身为色所迷,意志力又不坚定,干柴烈火倒是像进入了热恋期。
好在她还有点理智在,在失控前找借口松开了,指挥着林成峰回去把行李搬过来,说今晚就住这边了。
林成峰被撩得有些火起,又捏了她一把,“我先去食堂给你打饭,晚点再去搬。”
说罢拿了饭盒就准备走。
林希拉住了他,说搬家后的第一顿饭,还是要在家里开火的。她买了挂面,晚上就吃鸡蛋面。
林成峰听着‘家’这个词儿,脸色僵了一下才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