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后,维多利亚港的傍晚,天空透出一抹暗粉色。
天然的粉,搭配人工灯光,水天一色,交织在天台方向。
那里有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单手插兜,伫立在栏杆旁边。
他的眉眼稍稍低下,漆黑深邃的眸,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
身上的白衬衣、黑西裤,剪裁得体,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褶皱。
遒劲有力的手腕处,佩戴着一块黑腕表,为那道身影,增添几分矜贵气息。
另外一只手,捏了支细长香烟,袅袅烟雾,将手背上肆意蔓延的青筋遮挡住。
逆着光的脸,瞧不清神色,却能从那张俊美的脸上,感受到什么叫高不可攀。
他的出现,将阶级感三个字,描述得淋漓尽致,也将楼下那群人衬得俗不可耐。
全场人看到他,有畏惧,有瞻仰,也有想高攀的,唯独李荣昌看到他,有点慌。
“周、周总,您怎么会在这?”
他一慌,语气就变成了质问,这让楼上的男人微偏过头,将寒冷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我不能在这吗?”
周简绥的反问,说不上温怒,却带着高位者独有的气势,威严、盛气、强大。
李荣昌在这样气场下,瞬时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有质问的意思,这下更慌了。
“周总,我刚刚只是有些惊讶您会在这,不是说您不能在这,您别介意。”
周简绥在港城的地位,连霍家都招惹不起。
李荣昌昨天在茶餐厅已经急功近利得罪过一次。
现在言语上又有点得罪人家的倾向,方才嚣张气焰都没了。
“周总,您……”
他想赶紧道道歉,让对方消消气。
周简绥却移开视线,看向那道始终跪在地上的身影。
“这是怎么了?”
李荣昌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林听染,没说实话,只道:
“我们在玩纸牌游戏,输了的人,得接受点惩罚。”
他给周简绥的印象已经很不好了,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欺压女性,怕是更瞧不起他。
“她输了,正在接受惩罚呢。”
他避重就轻带过,既保住自己脸面,又把欺压林听染的事隐瞒下来,处事圆滑,姿态放低。
“是不是我们太闹腾了,吵到了您?”
周简绥所在的位置,是顶级会员才能进入的烟水厅,在顶楼,有天台,可以俯视楼下户外泳池。
他应该是出来抽根烟,看到林听染下跪,这才会出声问一句‘他在做什么’。
现在又问‘怎么了’,就说明周简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随便敷衍过去即可。
李荣昌心机了得,却不知周简绥信与不信,只能昂着个脖子,紧张等待。
那楼上的人没回话,只直直盯着他所在方向,像是锁定了他一样,怪吓人的。
在李荣昌逐渐感到畏惧时,周简绥那道清冷如雪的嗓音,才沉闷落在他的心头。
“有点。”
他说有点吵,没追问,那就是信了,李荣昌骤然松了口气,随即又赔礼道歉。
“周总,不好意思啊,吵到了您,实在抱歉。”
周简绥没再说话,清冷的眸子,再次扫了眼那跪在地上不曾回过头的人。
将手指间的香烟,搁在栏杆上,用指尖轻弹完烟灰,这才淡漠问李荣昌。
“你们的游戏好玩吗?”
李荣昌正想着怎么邀请周简绥呢,听到他这么问,连忙顺着话往下接。
“挺好玩的,周总,您要有兴趣的话,可以下来一起玩?”
既然周简绥信了,那就赶紧趁这次机会为茶餐厅的事赔礼道歉。
这样就不用求爷爷告奶奶,找财源集团的老板牵线搭桥了。
而且说不定表现得好,把周简绥哄高兴了,他也投恒荣十个亿呢。
其实这笔钱,对于李荣昌来说,不算太多。
但只要有了普林资本的融资,股票地位都能跟着上涨。
李荣昌看中的,是商业价值,当然会绞尽脑汁接近周简绥。
楼上那位长相精致绝美的男人,面对李荣昌的邀请,没拒绝。
随手拿起搁在栏杆上的外套,搭放在臂弯处。
迈开步子,从侧面安全通道,缓缓下了楼。
他走路,气定神闲,可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房上,沉重、压抑。
全场人都注视着他,只有林听染扑跪在地上的身子,越压越低。
昨天,面对他的羞辱,她还仍旧保持着高傲,在他面前放狠话找回尊严。
可今天,她就为了五个亿,折断后脊骨,给别人下跪磕头。
多丢人。
多丢脸啊。
偏偏。
她又是个那么要脸的人。
特别是在周简绥面前。
哪怕是她做了对不起周简绥的事情,她也要让周简绥跟她说对不起。
如果他不愿意说,她就不许他吃饭,不许他上学,直到他道歉为止。
在他的印象里,她一定是最不可一世、最高傲不屈的人。
但是现在呢,被他看见最狼狈、最难堪的一面。
这比被人嘲笑、被人打骂,还要来得没尊严。
她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丢掉骨气的样子,把脑袋深深埋在地板上。
那瘦弱的腰杆,也几乎贴在了膝盖上,仿佛这样他就看不到了。
然而他走了过来,纯手工定制的高级皮鞋,缓慢停在她的面前。
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夜色映照下,将瘦骨伶仃的她,笼罩在阴影里。
她蜷缩在那片阴影下,生怕会被他笑话,不敢抬头,不敢看他。
他却很随意的,拿起臂弯处的外套,扔到她的身上。
他就是随手扔的,却准确无误,遮住她的身子。
湿透了的林听染,闻到衣服上淡淡的木质香,瘦弱身躯,再次僵住。
她有点不可置信的,抬起挂满水珠的纤长眼睫。
半明半暗的视线里,看见一张淡漠如雾的脸。
那样深邃立体的脸,是周简绥没错。
可是……他为什么会给她衣服啊?
他不应该是跟其他人一样,嘲笑她衣不蔽体,讽刺她没骨气吗?
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反而看到了她的难处,给她盖上了衣服?
难道他不记仇了?
林听染难以置信低下眼眸,看向那件宽大暖和、又昂贵的西装外套。
说不清的滋味,在这一瞬间,犹如藤蔓盘根参天大树,将她紧紧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