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王驾到~”
世青昭乘着步辇至刑场。
众人纷纷屏退两侧,叩拜行礼。
“参见殷王殿下!”
世青昭下了步辇,坐在刑场正位处,在人群中扫了一眼,“起身吧!”
“谢殿下!”
在起身很慢的人中,世青昭瞧见一个身影。
她头戴斗笠,一身粗布衣服,在清瘦的身上晃荡。
她低着头,他只看得见下巴,轮廓清晰,尖尖的。
“瘦了。”
世青昭垂眸,轻声道。
“嗯?”子夜在旁边眨眨眼,“王爷,您可不就是太瘦!要不那马能骑成那样!”
世青昭喉间滚出两个字:“滚蛋!”
子夜麻溜地退到一旁。
世青昭抄了近路奔向回春堂,太过急躁,双腿夹得太紧了,连马都不愿意驼他了。
蒋行朝故意比别人起的慢些,这样也能躲在别人身后,不被发现。
她起身的那一瞬间,还是心虚地抬眼往台上看。
又一次,她撞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眸光戏谑中挟着温柔,正盯着她……
温柔?不可能!
许是劳累过度,眼神不好了,蒋行朝轻微晃了晃脑袋。
只听得周围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
“这四小姐身板或许能挺得过去!”
“放屁!再怎么着也是个女子!”
女子?
蒋行朝抿了抿干裂起皮的双唇。
她这个四妹可是比个男人还勇猛。
那年京中疫病横行,蒋府的各个院子都自备餐饭。
丫鬟呆鹊疏于厨艺,烧了雪居的小厨房。
她亲眼目睹,房梁坍塌砸在蒋行风背上,她也只是擦伤,根本未叫府医查看,不出几日便痊愈了。
不过,其实这一百大板根本不需要打完。
不是人死了,而是蒋府怎会袖手旁观。
“哎~小伙子,这也不下雨的,你戴个斗笠……嗯~怪挡着我的!”
蒋行朝身后一大娘点了点她的背。
“大娘,抱歉,我眼睛伤了,这几日才恢复,见不得强光!”蒋行朝偏头低声道。
周围人一听,瞎眼的都来刑场,这果然是轰动京城的大事情。
顿时又七嘴八舌道。
“哎呦,看来这事儿蛮新鲜的!就连这位瞎眼的小兄弟也来凑热闹!”
她身旁的男子把她的斗笠往下按了按。
“是啊!这亏得是蒋府小姐,身份高贵,要是平头老百姓,那可是得褪去……”
律法规定,平民杖刑不得穿裤子。
“谁说不是呢!烂到根了!”
见周围人未曾察觉她身份,蒋行朝清了清嗓子,浑声道:“那什么丫鬟的,真死了?”
“那可不!”身旁一妇人,眉飞色舞,伸着脖子对她说:“是真的!我在场瞧得真真的!”
“哦?”
她身旁之人可是提起了兴趣,支楞耳朵听着。
这妇人体态丰腴,指手画脚道:“哎,你们可不知道吧!大伙可听我说!”
蒋行朝向她那侧偏着身子。
在那妇人张牙舞爪、爆语连珠、噼里啪啦一顿描述下。
她大抵知道了当日发生的事情,她也知道了一个似真似假的事实。
她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姐——叫梨儿。
如若是真的,那她是被蒋老夫人偷偷带走的。她瞬间怀疑了她的真实身份。
心脏像是被人死死捏住,又痛又憋闷,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所以她一定要亲眼见见这个梨儿。
一品酒坊的梨儿。
她又沉声试探:“那梨儿今日怕是来了吧,毕竟那丫鬟是她妹妹的!”
身旁几人也附和着。
那妇人连声否定:“没没没,别说今日了,怕是这辈子都来不了!”
“为何?”
众人齐声道。
“我那日亲眼瞧见,那个老嬷嬷,就梨儿她娘,和梨儿坐上了钱府的马车,大包小包的,出了城!”
“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是两个人。”
大伙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钱老夫人白白给人养大一姑娘!”
“就是说!”
“肃静!”官差冲他们那大吼一声,“即刻行刑,清场!”
刑场四周的官兵们扶着腰间的刀,将场外人群围成的圈子扩了扩。
“风儿~”
范春芳让呆鹊临时买了些点心,正喂她,吃得多有力气扛着。
蒋行风趴在凳子上,嘴边沾着残渣,老福斋的点心怕是再也吃不到了。
眼下正清场,范春芳来不及给她擦嘴就被轰下去了。
呆鹊在场外哭成泪人。
蒋行霜和蒋行露扶着她们的娘,一个担忧无比,一个嘴角上扬。
丫鬟小厮们都在身旁立着,脸色焦灼,这前几天去了个大小姐,今天怕是要……
世青昭端坐在椅子上,两指间捏紧一支令箭,迟迟未扔。
他这一扔,宝珠之死板上钉钉,蒋家小姐若是因个丫鬟葬身在这儿,他与这蒋府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那蒋行朝,她这个曾经嫡女,会善罢甘休吗?
而且他在意她,便抬眼望了望人群,对上了她冰冷刺骨的目光。
果然,还是让她恨上了自己。
司城霖偏头,寒眸扫了一眼世青昭,低声提醒:“王爷!”
子夜觉得他家王爷不对劲,就顺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
蒋行朝?
子夜又瞅了眼司城霖。
他好像也发现不对劲,正抬眼望去,但人群中并无异常。
“王爷!司大人叫你!”子夜故意喊出声。
司城霖随即收回了目光。
世青昭伸出手,顿了顿,指尖使劲一弹,令牌甩了出去。
“啪嗒”!
清脆木板声在蒋行风耳畔响起。
那么近,近到她觉得母亲的哭喊、人群的哄闹远在天边。
啪!
一声,落在她身上,瞬间脸色变红,额头青筋暴起。
又一声,浑身都是冷汗。
她的拳头,撑在木板上,手心被汗水浸透了。
再一声,手心湿滑,握成的拳松开了。
“啊~”她吃痛地叫了一声。
柔美之声也多了七分刚烈的怒吼。
“咦~”周围人轻呼。
蒋行朝并未抬头,听着这一声声板子落入自己耳内。
宝珠,你能看的见吗?
杀了你的人在受刑。
可就算她被打上一百大板,你也回不来了。
我要的是你回来!
一滴泪,顺着眼角处滑落,泪痕被风拂过,凉意直钻她心里。
那滴泪,同样落在世青昭眼里、心上……
他知道,蒋行风今日受刑,痛在她心上,毕竟是她昔日的妹妹。
“几板了?”
娇嫩带着颤音的声音从一马车内传出。
“回您的话,一十二板了!”
车旁一嬷嬷回道。
“动手吧!”
话音中杂着急切。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