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二十九年,东晟迎来了数年来的第一次雪,寒风凛冽,大雪茫茫……
咸帝病危下诏,传位于皇弟世崇州。
嘉定元年,新皇登基。
先帝与妃嫔、宫人全部暴毙于当晚,雪虐风饕……
嘉定二十一年,东晟国,京都济州。
唢呐开道,人声鼎沸。
狭窄的街道,一口浅棕色的松木棺材摇摇欲坠,五六人的仪仗队,显然非常吃力。
除了吹唢呐之人,其余人皆低着头,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原本喧闹的市井小巷,突然安静下来,只有一声声唢呐,吹得那叫一个催人泪下。
“嗳,这珩王妃出殡,怎么就一仪仗!”
“切!还王妃呢!就一冒牌货!太傅都不认她了!”
“就是,我姨母的表舅是珩王府管家,皇上降旨让珩王休妻!抗旨~那可是要杀头的!”
“那怪可怜的,蒋姑娘也算是世家小姐翘楚,如今得此下场,可悲哪!”
“听说是服毒自尽了!可怜什么,她娘做下的丑事,她自己也没脸罢了!”
随行的宝珠,身披孝服,眼睛红肿,面色苍白。
一路上,她听了太多闲言碎语,乌漆嘛糟的话,她家小姐生前受流言诋毁,竟连死后也不得安生。
她实在忍无可忍,便冲着长舌之人恶狠狠喊道:“闭嘴!再敢瞎说,我撕了你们的臭嘴!”
棺材前吊着两个白色灯笼,墨色金边二字:“行朝”。
队伍终于从巷子挤了出来,走上了官道。
道旁只有一座府邸,朱甍碧瓦,雕梁画栋,赤匾金字“殷王府”,极尽奢华。
殷王喜酒好客,为人随性懒散,平日这里门庭若市,人来人往,花团锦簇。
只是今日,这王府牌匾竟也挂了白绸。
可未听得天家有丧事,且朱红色大门紧闭,俨然府内并无丧仪。
宝珠行至王府门口,逐渐放慢了脚步,眼神迟疑。
她方才转过街角的时候,就时不时瞟几眼王府大门,未见一人出来。
可是昨日,分明有人给她传信,让她带着送葬队伍必要经过殷王府。
至于缘由,那人没说。
“黑衣蒙面,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宝珠想起传信那人鬼鬼祟祟,不免心中谩骂。
“算了……”
她正要引着队伍离开时,“吱……”一闷声,厚重大门缓缓开了。
“怎么是他?”宝珠抬了抬手臂,示意队伍停下。
一人身披白孝衣,身材修长,蓬头垢面地出现在门口,后边跟随着两三个仆人。
那人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棺木,恨不得要把它掀翻。
宝珠见他神色不对,使了眼色让队伍快走。
“站……住!”沙哑之声,像是许久未说过话的人第一次开口,笨拙而悲凉。
宝珠向他福了身,“王爷,我家小姐今日出殡,走的是官道,眼下怕是要误了时辰,请您多担待!”
但殷王像是没听见一般,如离了弦的箭,推开宝珠,扑向棺材,冲天的酒气扑面而来。
抬棺人恍了神,躲闪不及,棺木“通”地一下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送葬的几个人好像溅水花一样地散开了,之后呆愣在原地,谁也不敢上前。
“嫂嫂~”
伏在棺木上的人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他用手拍着棺盖,哭一声拍一声。
“王爷,您喝醉了……”仆人要伸手扶他。
“滚蛋!”
他怒喝一声,一张消瘦的脸呈紫红,不知是真的醉了酒还是怒吼憋的。
街头巷口的人听到如此大的动静,三步并两步地拥上来看热闹。
殷王居然有这么凶的一面?
“嫂嫂啊!嫂嫂!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人群突然炸开了锅,瞪圆眼睛发愣的,挤眉弄眼瘪嘴的,贼眉鼠眼起哄的。
一时之间,人之能表达情绪的所有面色,皆在人群中。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给珩王戴了绿帽子!”
“你们闻闻这味道,这殷王平日私德败坏,沉迷酒色,定是贪图她美色!”
“早有传闻,殷王曾向太尉府求亲,想必那时就有了一腿!”
“那她为何朝嫁给了珩王!”
“谁知道呢,可怜我们珩王温润如玉,待人谦和,摊了这么一货色!”
“嘘!别乱说话,小心你们的脑袋!”
这嘘声不大,却实实在在钻进了很多人的耳内,不少人识趣地打了打哈哈,紧闭双唇。
“宝珠!”
殷王世青昭拇指摩挲着裂开口的棺缝,沉声道:“这就是你给你家小姐安排的后事!”
宝珠闻言忙上前查看,这分明是刚刚那一摔,几个钉子摔脱口了,竟怪到她头上。
“殷王殿下!”宝珠怒目圆瞪:“天道昭昭,许是我家小姐走得冤,今日借你言行无状,示冤情!”
“还有你们!”宝珠指着周围七嘴八舌之人,咒骂道:“谁要再有污言秽语,小心遭报应!”
众人撇撇嘴,许她做,还不许人说了?
“好!本王倒是看看,有什么冤!”
殷王脸色一沉,右手指节分明,搭在棺盖上,手腕猛地一扣。
棺盖被震落,尘土飞扬。
“造孽呀!”
众人哗然,纷纷别过头,不去看棺内,手在鼻间忙不迭地扇动着。
当街开棺,一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二是这是何等晦气之事。
不过,这事发生在他身上,也见怪不怪了。
小姐受此大辱,宝珠憋了一路的眼泪算是绷不住了,泪如尿崩,惊呼,“小姐!”
这呼声除了悲痛,还有万分悔恨。
痛小姐蒙受不白之冤时,她无力相助。
恨自己愚蠢无知,轻信他人。
令小姐身死名辱,她生前是何等体面的一个人!
世青昭伸手向棺内探了探,指尖触到她的下颌,寒意沿着指尖传到心里。
蒋行朝的脸还是那么冷,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不会再嫌弃地瞪他了。
宝珠冲着他扑过去,对他拳打脚踢,“你滚!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别碰她!”
殷王任她发疯,自顾自地看着棺木中人。
“住手!”
欻的一声,两把锃亮的剑交叉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寒意刺骨。
刑部侍郎司城霖带着一众官吏,将殷王府门前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看热闹的人纷纷将脖子缩了起来。
“当街辱骂、袭击王爷,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一字一句,冷若冰霜。
他那张冰雕一般的脸,精致冷峻,棱角分明,满是肃杀之气,是人见了都会害怕。
他恭敬地朝殷王行了礼,冷声道:“殷王殿下,您喝醉了,还请让蒋小姐入土为安!”
便招手示意仪仗整修。
“且慢!”
世青昭踉跄地站起来,酒气扑向人群,他手伸进怀里探出一支金丝青鸟双壁钗。
一个没站稳,跌撞在司城霖身上,司城霖无情地后撤了几步。
世青昭冷哼一声,凑了过去,眸色清冷,用钗子点了点司城霖的鼻尖。
转向众人挥了挥:“此乃先帝遗物,价值连城,归我嫂嫂了!”
“嘁~”不少人悄悄翻白眼。
“殿下,不可!请您三思,陛下旨意,棺中不可有金银配饰,须素衣净颜!”
司城霖开口小声劝道。
“什么?你也来看嫂嫂?走!我们……我们一起!”
世青昭声音比之前大了一倍,不由分说,拉着司城霖向棺木挪去。
司城霖眉头紧蹙,忍着酒气,踉跄地跟着殷王走向棺材。
今日,他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