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日光影影绰绰,金銮宝殿,灯火通明。
文武百官,鹭序鸳行。
“哗啦……”一叠折子噼里啪啦被甩到蒋更原脚边。
“家事不明,国事也不用再议了!”
威严之声从上空传来,响彻大殿。
“圣上明鉴,臣自入朝为官,兢兢业业,并非有意疏于家事。臣之不幸,得一妒妻,珩王妃之事,还望圣上明察!”
他扑通跪下,深拜叩头。
“朕说的不是这些……”冷冷一声。
满朝大臣噤若寒蝉。
这蒋家大小姐的事情一夜之间传遍街头巷尾,这些百官也有所耳闻,他们还得出一结论:日后都得对夫人们好些,不能厚此薄彼。
“请圣上明示!”
“装什么糊涂,纵女当街杀仆,视国法何在!”
杀?死了?蒋更原心下一惊,终于明白了为何有这么多折子弹劾他。
蒋更原身居高位,自视甚高,朝中不少人的眼睛盯在他身上。
昨日只听闻风儿刺伤了宝珠,怎么今日人就死了?
“圣上明鉴!昨日之事只因刁奴出言不逊,诽谤诋毁。”
“小女护家心切,教训自家奴仆,在理法之内。”
“况且,小女并未下狠手啊。”
晟国律法,仆人婢女皆为私产,主家有惩戒打骂的权利。
至于致人死亡的,暗地里也能打马虎眼混过去。
只是宝珠之死,没法瞒天过海。
“依你之言,殷王冤枉你了不成!”
“殷王?”
蒋更原心里一阵暗流汹涌,原来是他搞的鬼,看来从前是小瞧了他。
他昨日把戏台子搭到了蒋府门口,从前一而再地骚扰蒋府,致她名声有污。
得不到就毁掉,他的目的是让蒋行朝身败名裂?
搞垮蒋家,然后再毁掉那个东西。
蒋更原内心一声冷哼,那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这一女儿,他蒋家还算舍得起。
“昨晚宫内家宴,殷王府上来报,从你那儿带回去的人,死了!”
皇上一腔怒火。
蒋府敢在众目睽睽下杀人,他是在示威,在挑衅。
“臣有罪,罪在不教子女,臣替臣女求圣上赐一百大板,以儆效尤!”
蒋更原此话一出,朝堂终于通了些人气儿。
大臣们都面面相觑,一脸难以置信。
一百大板,打下去命都没了,哪有这么当爹的?
况且这种状况,按律罚五十大板,若是太傅能求情,或许能减到三十。
“那就依太傅所言,退朝!”
文武百官陆陆续续退出了金銮殿。
世崇州透过垂着的玉旒,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眼底透着狠厉。
他连这区区朝臣都掌控不了,何谈百姓。
——
蒋府雪居。
蒋行风被赐了板子,范春芳急得直哭。
“风儿,娘该怎么救你?”
说着她泪珠子又滚下来,双肩抖动,鬓间的珠钗晃动。
蒋行风从未见过娘这么伤心过,她替她擦着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母亲,不过几个板子而已,和宝珠的性命相比,算不得什么了。”
宝珠的死,完全在蒋行风意料之外。
那一剑,虽重了些,可以她身边之人的那一躲,不至于会伤及性命。
蒋行风一脸坦然,宝珠死了,也是好事,至少长姐黄泉路上不会孤单了。
这一百大板,就当是向长姐赔罪了。
“她一丫鬟,太傅府门前造次,死有余辜!”范春芳咬牙切齿道。
她见风儿一脸呆滞,又宽慰她,“你放心,娘会想办法救你的!”
“嗯……”蒋行风回过神,弯了弯嘴角。
蒋家剩余的三个女儿皆由范春芳所出,蒋行风虽不受父亲待见,可她的娘对她还算不错。
自她记事以来,父亲就极不喜欢她,她性子孤僻倔强,不讨人喜欢。
而且,她这身子……
这么多年了,不都这么过来了。
蒋行风长松了口气。
“啪!”
范春芳眸里闪着光,蒋行风手背传来火辣辣的疼。
她突然想到一个人,或许能救风儿。
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手重了些,忙轻揉她手背,哄着她。
“乖,娘有事,出去一趟!”
说完范春芳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发间的钗珠跟着乱蹦。
“哎,夫人!”丫鬟明夏一脸错愕地追了出去。
剩下蒋行风和呆鹊也不明所以地对视了一眼。
呆鹊还真是人如其名,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总摸不清主子的想法。
蒋行风笑着摇了摇头,别说呆鹊了,她心里都糊涂着呢。
不过,她这个娘向来如此,想一出是一出,脾气急躁,行事风火,她早就习惯了。
——
殷王府,长汀廊。
近几日天朗气清,风也不燥热了,就连草丛里的知了也识趣儿地躲了起来。
廊中摆着一张梨木桌,一列白玉碗晶莹剔透,映着青光,整个廊里弥漫着馥郁酒香。
“这醉千盏如何?”钱奉安一撇在外的拘谨,翘着二郎腿,仰卧在廊中的矮脚台上。
殷王端坐在桌旁,随手端起一碗,一饮而尽。
甘洌顺着他喉咙下滑,在胸腔处停滞,静若寒潭。
许久,只回味到竹子的淡淡清幽。
“不似焰露浓烈……”他轻抿了嘴。
钱奉安嘴角上扬,这一笑,意味深长。
“要不怎么能叫千盏才能醉呢?”
“这里边特意添了轻微竹汁,别人品不出,我知道,你能~”
世青昭垂眸顿了顿,冷声道:“钱眼儿,你知道得太多了!”
“罢了,从认识你那天起,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说着,钱奉安猛地起身,绕到他背后,勾唇一笑,附耳轻言:“王爷,别忘了你还我一个完好无损的莫儿!”
“莫儿呢?”世青昭眸色突变,显然不知情的样子。
世青昭一脸懵的状态倒让钱奉安摸不着头脑了。
莫儿不是让他带走了吗,还在这儿装蒜!
“你问我,我问谁?酒坊已经好几天没见她人了!”
钱奉安言语中杂着恼怒。
莫儿确实在酒坊长大。
不过,并不是钱母捡的,而是世青昭寄养在酒坊的。
十几年前,世青昭半夜潜进酒坊,塞给他一个灰头土脸,五岁大的孩子,一脸平静道:“把她养大!”
那时他和世青昭都年仅十岁。
莫儿是世青昭从火场中救出来的,他刚找到她时,她家房屋正着火,亲人也不知所踪。
只是那时他并不知晓,她不是那个自断一臂也不愿救他一命的人。
岁月流逝,一次偶然中,他被蒋行朝从马下拖走那一刻。
他瞧真切了,她光纤洁白的胳膊,一道蜈蚣一样的伤疤嵌在上边。
那是在断崖边伤的。
他被人追杀,逃亡途中,摔下山崖,一条白嫩的胳膊从崖边及时地拽住了他。
她的手凉似冰晶。
“快上来!”稚嫩的童声响起。
她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过,她似乎太看得起自己了,即使她力气大过同龄孩子,也根本拖不上一个十岁大的世青昭。
他右掌使劲地往上攀爬,他身子每晃一下,崖顶的女孩便向下坠一分。
世青昭急的直冒冷汗,汗珠浸湿了掌心。
不料,他手一滑,女孩的半个身子探出崖边。
他看清了,她眼中满是恐惧和后悔。
她在后悔,不该不自量力去救他。
就在他想重新试着攀紧崖壁,她手中多了把镰刀。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她要砍下她胳膊,不然她也会被连累摔下崖的。
刀刃在她手臂上破开一道口子,可她的手心直冒冷汗,还紧紧抓着他。
她眼中是无奈和不舍,她不想放弃,但她又想救自己。
世青昭很震惊,竟有人会对自己这么残忍,可她何不割下他的胳膊?
他眼里透着心疼,疼她,也为自己将身死而心痛。
算了,他闭上双睛,挣脱她的手,坠下崖去。
只是他未曾想到,那女孩被他那一松,闪了身子,也跟着掉下去了。
再后来就被蒋老夫人带回家中,成了蒋府大小姐。
他又多番打探,自觉蒋行朝身份有异,便让子夜盯着蒋府。
没成想,子夜亲眼目睹那老妇向蒋府勒索,事情才清晰明了。
自他认出了蒋行朝,就没再去过钱家酒坊了。
现在,更不知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