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缕月光悄然自帐缝间渗入,如细碎银丝般轻柔地落在黎深脚边,将他修长的腿映得朦胧如玉。
片刻后,他将安如许未曾用完的粟玉团与杯盏一一置于案上,复又倒了盏清水,递至她唇边。
新婚之时,他亦曾如此照拂她,事无巨细,尽显周全。
然两人话不投机,针锋相对的次数远多于温存,久而久之,黎深渐生退意,或借医事繁忙,或公事缠身躲避她。
这样充满温情的画面便逐渐减少,以至于最后都被消磨殆尽。
江南的雨丝缠着晨雾,檐下有燕子正衔着湿泥掠过,洒下一串水珠,消融于檐角未干的雨痕。
因这场春雨,前来看病的人少了大半,医帐前冷冷清清,只余药炉下炭火微熄,氤氲出淡淡的药香。
黎深原本打算多留一日,细诊当地病患,奈何积水漫至帐前,湿气浸透药箱,终是不便久驻。
待至晌午,他便将药材、卷册一一收拢,略作清点,命人撤了帐篷,策马回府。
黎母收到消息,便让吩咐伙房备好酒菜,为夫妻两人接风洗尘。
安如许一夜不曾安眠,坐上马车后,竟恍恍惚惚的睡着了。
檐下雨丝绵长不绝,落入廊前碧瓦,漾起一圈圈碎响。
再度醒来时,她已回到黎府,躺在雕花紫檀大床上。
床上铺着青蓝色锦被,触手间便能感到丝滑温润,轻轻一抚,便如流水般顺滑。
床头的软枕更是与众不同,枕芯填的是珍稀羽毛,外罩奢华鸳鸯锦缎,触感柔软细腻。
安如许捧起锦被,轻轻在面颊上蹭了蹭。若非云舒催促得紧,她恐怕还会依依不舍地留在床上。
“人都到齐了?”
菱花镜前的人儿漫不经心挑起螺子黛,铜镜里映出双潋滟凤眼。
身后云舒急得直搓手:“大夫人,前院茶都续了三盏,您再不出现,老太太该发火了。”
安如许慢悠悠的整理裙摆:“总归是要发火的,慢些又何妨。”
有道理,云舒不吱声了,只规规矩矩在旁候着。
正当黎母准备亲自着人来唤时,安如许才姗姗来迟。
安如许一脚跨进厅门,眼睛一弯,嘴角一扬,悠然道:“都说春雨难缠,当真如此。”说罢,她抖了抖袖上的水渍,似是随口抱怨,却透着几分随意。
待走近,她像这才注意到一屋子人都在等着自己,微微一怔,随即眉梢轻挑,笑吟吟地在黎深身侧坐下:“儿媳,见过母亲。不知大伙儿都在等我,来迟了——不过大家瞧着也不像太饿的样子,想来是没等多久。”
黎母那张脸阴沉得可怕,却始终不发一言;黎觅一向厌恶她,厌恶到连多说半句话都觉得浪费感情。
可眼见母亲的权威被挑衅,她终究无法袖手旁观。
“嫂嫂可算到了。”黎觅微微一笑,语调柔和,眼底却无半分温度,“母亲疼惜晚辈,特意嘱咐我们等嫂嫂来了再开席,如今这春笋煨火腿,只怕都煨得酥烂了。”
冉寄欢在黎家本就没什么归属感,便呷着茶竖耳听着,显然对她如何化解这场尴尬颇感兴趣。
“布菜,准备用饭吧。”黎深淡淡开口,并不打算追究安如许的无理。
安如许眼波一转,笑得从容至极:“好呢。若真让饭菜都煨烂了,倒是浪费母亲一番心意。”
黎觅却是笑了笑,并未打算放过她:“咱们家祭祖时,连廊下鹦鹉都晓得卯时请安,嫂嫂若是在安家习惯了松散,不如让我陪着多学学黎家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