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念并没有因为不用请安而高兴,或难过。
没人能看出她在想什么,也感知不到她的情绪。
她回倚梅院吃了东西,又撇下秋霜露珠,只带上大黄,说是遛狗去。
没人的地儿,她才跟大黄念叨。
“虽说,现在裴府没人养狗,但我记得是留有狗洞的。我们看看去,以后若是要逃跑,你也能知道往那边跑,是不是?”
嗷呜~
绕空着的兰香院走了一圈,一人一狗又来到梅园。
堂堂亮日下的梅园,还不如晚上好看,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怪异,因为是在裴府中,所以怪异。
总觉得裴府不应该有这么一个过于寻常的角落,应当将所谓的雅致富贵践行到底。
梅园东侧未按计划建造的秃地有些萧瑟荒凉,西侧是未被砍伐的原有的小树林绿意葱葱。
汪!汪!汪!
大黄叫喊着跑到了林子里。
裴时念皱眉,跟了过去。
并没有看到异常,等她到昨晚那地方,只剩下大黄隔着墙壁叫了几声。
“有人?”
汪!
裴时念猜,是大黄感知到了陌生人的存在,过来护着香囊。
她来到挂香囊的树下,抬头轻嗅,隐隐香味入鼻。
“好啦,别叫了。东西还在。外边是小巷子,有人也正常,别一惊一乍的。”
刚从树上跳出外面的人,此时在外面贴墙听着里面的动静,不敢重重呼吸。
心里暗骂,这狗鼻子真灵。又想起山白提醒说有狗,他还不以为意。
不是说这狗见了公子怂得一声不吭吗?
怎么见了他叫得那么凶,真是狗眼看人低!
–
园中,裴时念带着大黄,继续往前走。
还真找到了狗洞。
裴时念发号施令,让大黄往返钻了好几次,莫名有些心安。
等大黄爬累了,斯哈斯哈,她才停歇。
看着前面的隔墙,另一边就是车马房了。
东跨院那边也能停放几辆马车。
说起来,裴府的马车还真多啊。
汪!汪!
大黄又叫往前跑。
裴时念无奈,它可真能闹腾。
大黄直直冲向那个脱漆的亭子,亭子旁边,站着一个双鬓见白的仆妇,拿着扫帚撑着下巴,不惧不防。
大黄本来就不咬人,叫了几声,摇摇尾巴凑了上去。
老嬷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老嬷行礼,“姑娘有些面生,可是刚回府的四姑娘。”
裴时念看向她眉尾一点痣,神色未变。
“是我,嬷嬷怎么称呼。”
“老奴,桃嬷嬷。”
“原来是桃嬷嬷,这梅园由你打扫?”
“回姑娘,老奴在万香园干活的多,偶尔过来这边浇浇水。”
裴时念看向墙边的方井。“我还以为,那井废了。”
“这园子只是不曾继续种梅树,指不定以后会做何用,还是要打理一番的。”
“平日里,只有桃嬷嬷来这梅园吗?可还有其他人一起打理。”
桃嬷嬷摇摇头,看着裴时念,“姑娘,这园子无花可赏,也只有干涸暑热太久,才需要给树浇浇水,老奴一人就忙得过来。”
裴时念微笑,“嬷嬷辛苦。”
说完这句,裴时念举步离开,走出好几步,桃嬷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四姑娘,老奴之前还往芳蕤院送过花儿,见过姑娘,如今,您都长这么大了。”
没去庄子之前,裴时念跟阿娘住芳蕤院。
如今住着的,是被人说有些像阿娘的云姨娘,不知道云姨娘做何感想。
裴时念回头,“嬷嬷好记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
身后,桃嬷嬷缓缓跪了下去,一脸悲痛,欲言又止。
她对着裴时念的背影想开口留住,想好好看看裴时念。
想问一问这些年她们在庄子上可好。
想问一问怎么就着了一场大火。
想问一问,那个她抱着养大的苦命的茵姑娘可曾留下过什么话……
更想知道,她的茵姑娘可曾埋怨过她。当年她跟着采买出去选花苗,回来的时候姑娘已经被送去庄子上了,她能如何。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她以为凭老爷对茵姑娘的宠爱,姑娘过个一两年,就能回来了,毕竟,跟过去的,还有一个裴府四姑娘。
可这一别,竟是天人之隔。
如今再见小丫头,千言万语只带来汹涌的情绪,成不了出口的字句……
–
裴时念自然是记得桃嬷嬷的,五六岁的记忆是有的。
一个温和园林女婢,偶尔会往她们园子里送些花儿,好看极了。
她还曾听到过,阿娘私下悄悄的叫这人桃娘。
她好奇的问:“为何叫她桃娘?她不是叫阿桃吗?”
“你听错了!”
阿娘很严厉,说她听错了,让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能提这事,否则会祸事临头。
会有什么祸事,她猜阿娘是为了吓她说着重话,但其实她是有些怕的。
自然就不敢说。
只是,真正的大祸临头却跟这事没有半分关系。
好心的出手相救,变成了害人性命,凌家小妾一尸两命。
凌家要阿娘死,父亲周旋,不想要阿娘死。
最后,一顿板子下去,阿娘被送往庄子,没死在半路上,是阿娘命大。
……
她不曾有一时一刻,敢忘记这些。
裴府曾经所谓的富贵福气她淡忘了,一张张脸,一件件事却是依旧清晰。
不敢忘。
阿娘死前,跟她说,阿桃奶过她,也进了裴府。只不过这奶妈子的身份却没告诉裴府的人,于是桃嬷嬷只得了个园子打杂的仆人身份,并没有近身伺候阿娘。
阿娘说,果然还是年长些的人聪明,当初正是桃嬷嬷坚持隐瞒了她们的关系,阿娘被冤害死人之时,才不至于拖累了桃嬷嬷。
当年阿娘还在府中,各院的一些事情,也是桃嬷嬷帮着打听着,帮看着。
阿娘说,回府后,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便是桃嬷嬷。
可过去这么多年,早已物是人非。
裴时念不信她。
至少现在,不信她。
她不相信这府中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