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青妩站在新房门前，手指紧紧攥着衣袖。
这间新房自新婚夜后她便再未踏入，如今却要在这里与名义上的夫君共度一宿。
青妩踏入房内。烛火摇曳，将房间照得通明。
那张大红的喜床依旧铺陈整齐，仿佛时间停留在三个月前那个未完成的夜晚。
正出神间，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青妩猛地站起身，心跳如擂鼓。
门被推开，燕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已卸下铠甲，换了一身深蓝色家常便服，头发半湿，显然刚刚沐浴过。
没有了戎装的衬托，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随意，唯有那挺拔如松的身姿依旧彰显着气质。
燕昭踏入房内，随手关上门。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他环顾四周，视线扫过那张喜床，又回到青妩脸上，”你一直住在这里？”
“不，我住在西厢的客房。”青妩如实回答，”这里…一直保持着原样。”
又是一阵沉默。
青妩感到脸颊发烫，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这比白天的重逢更加尴尬。
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两人，还有那张过于醒目的床榻。
“坐吧。”燕昭指了指窗边的软榻，自己先坐了下来。
青妩暗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中间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
烛光下，她注意到燕昭眼角的细纹和略显疲惫的神情，显然这三个月的征战并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
“王爷的伤…”青妩打破沉默，”该换药了。”
燕昭抬眼，那双惯常冷峻的眸子在烛光下竟显得格外深邃。他微微颔首，却没有动作。
青妩起身取来药箱，走到他面前蹲下。
这个角度，她必须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燕昭配合地解开衣带，左肩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结痂的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红色。
“都化脓了。”青妩皱眉，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王爷在军中都不换药的吗？”
“战事吃紧，顾不上。”
青妩取来温水浸湿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
她的动作极轻，生怕弄疼了他。燕昭肌肉紧绷，却一声不吭。
“疼就说。”青妩低声道，”这里不是军营，王爷不必忍着。”
“我离京前，听闻昭宁郡主骄纵任性，不好相与。”燕昭直视她的眼睛，”看来传闻不可尽信。”
青妩忍不住笑了：”我也听说南岭王冷酷无情，只知杀伐决断，现在看来…”她故意拖长了音调。
“现在如何？”燕昭挑眉。
“至少知道回府后要先沐浴更衣，不算太糟糕。”青妩狡黠地回答。
出乎意料的是，燕昭竟然轻笑出声。
那笑容让他整张脸都柔和起来，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右颊甚至出现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青妩看得呆了。
原来他笑起来这般好看。
“好了。”青妩系好纱布，匆忙移开视线，耳根却悄悄热了起来。
燕昭整理好衣襟，忽然道：”这三个月，你受委屈了。”
青妩正在收拾药箱的手蓦地停住。
“新婚之夜抛下你，非我所愿。”燕昭继续道，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歉意，”虽是陛下赐婚，但我…不想我们之间只有算计。”
青妩鼻子一酸，急忙低下头。
这三个月的孤独、彷徨、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突然决堤。
她想起初入王府时下人们的轻视，想起深夜独自核对账目到眼睛发涩，想起每次收到他简短家书时既期待又失落的复杂心情。
“在王府的这三个月…”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没有那么糟糕。”
这句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勉强。
燕昭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青妩猝不及防，一滴泪就这样滑落，被他用拇指轻轻拭去。
“青妩。”他唤她的闺名，声音温柔得不像话，”多谢你。”
这声青妩让她心头一颤。
从小到大，只有最亲近的家人才会这样唤她。
而现在，这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带着生涩却真挚的温度。
“家里人都叫我阿妩。”青妩鬼使神差地说，”若是王爷不嫌弃…”
她没说完，但燕昭懂了。
他微微蹙眉，似乎在斟酌这个过于亲昵的称呼是否合适。
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将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睛映得格外柔软。
“阿妩。”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青妩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叫得那样生涩，却又那样认真，仿佛在唇齿间细细品味这两个字的重量。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向四肢百骸。
“嗯。”她轻声应道，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燕昭似乎也被这声应答触动，冷硬的眉眼舒展开来。
他伸手拨了拨烛芯，让光线更亮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片刻，燕昭背对着她，缓缓开口：”北境局势不稳，我可能很快又要离京。”
青妩心头一紧：”这么快？”
“嗯。”燕昭转身，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这次北狄来犯，背后似有人操控。他们一直在寻找十年前苍云关一役的幸存者。”
青妩心跳漏了一拍：”为什么？”
“不清楚。”燕昭的目光变得锐利，”那场战役有些…蹊跷。我方本已胜券在握，却突然遭遇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青妩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我舅舅…就是在那场战役中重伤的，这和我舅舅有关吗？”
燕昭走回她面前，犹豫了一下，竟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会查清楚。你…不必太过忧心。”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青妩既惊讶又安心。
他的手很大，掌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却意外地温暖。
青妩这才意识到夜已深沉。
她看了看那张大红的喜床，又看了看窗边的软榻，犹豫道：”王爷有伤在身，还是睡床吧。”
“不必。”燕昭已经起身走向软榻，”行军时树根都能睡，这已经很好了。”
青妩想再劝，却见他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她吹灭大部分蜡烛，只留一盏小灯，然后轻手轻脚地上了床。
锦被柔软舒适，却让她有些不适应。
这三个多月，她早已习惯了西厢那张硬板床。
“王爷？”黑暗中，青妩轻声唤道。
“嗯？”
“北境的星空…好看吗？”
片刻沉默后，燕昭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罕见的温和：”好看。比京城明亮得多，银河像一条发光的绸带，有时候还能看到流星。”
青妩闭上眼睛，想象那片她从未见过的星空：”我从小就喜欢看星星，但京城雾霭重，总是看不真切。”
“等边关安定下来…”燕昭顿了顿，”可以带你去看看。”
这句承诺让青妩心头一热。她悄悄将脸埋进枕头，藏起不自觉扬起的嘴角：”嗯，说好了。”
夜色渐深，窗外偶尔传来巡夜侍卫的脚步声。
青妩听着不远处燕昭均匀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偌大的王府不再空旷冷清。
虽然他们之间还隔着许多未知与秘密，但至少今夜，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两颗心前所未有地靠近。
“阿妩。”就在她即将入睡时，燕昭突然又唤了一声。
“嗯？”
“没什么，睡吧。”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梦里有一片璀璨的星空，和一双温暖有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