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管家见到两人身上的血迹,吓得连忙命人准备热水。
“王爷,王妃,热水已备好…”
沈知楠微微颔首,转身往清晖园走去。萧珩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开口:
“沈知楠。”
她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夜风吹动她的衣袂,那抹丹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萧珩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低声道:
“早点休息。”
沈知楠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萧珩望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胸口那股郁结越发浓重。他忽然很想知道——
若今日中毒的是她,可会有人这般拼命相救?
而答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
晨光微熹时,沈知楠站在廊下,望着暗卫们频繁进出书房的身影。那些玄衣侍卫来去匆匆,腰间令牌上”晋”字的金漆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她抿了抿唇,转身对霜降道:”走吧,去锦荣街。”
锦荣街的”沈记绸缎庄”门可罗雀。掌柜见东家大小姐突然驾到,惊得算盘都掉在了地上。
“小姐怎么…”
“从后门备车。”沈知楠打断他,”我要回府。”
半刻钟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悄驶向沈府。
《兰苑》
沈府兰苑的芍药花开得正盛,沈母正在浇花,见女儿踏进院门,浇水的手微微一顿。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沈知楠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晨露沾湿了她的绣鞋。她看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轻声道:”母亲,您能救太子妃吗?”
沈母放下陶瓴,摇了摇头:”我救不了。”她指了指满院的芍药花,”你知道的,母亲不喜欢医术,学得不精。”
“那我可以……”
“不可以!”
沈母突然提高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燕子。她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你师叔当年就是死于权贵之手,药王谷才避世不出…”
沈知楠突然跪下。
青石砖的凉意透过裙摆刺入骨髓,她却挺直了脊背:”太子妃是为救我才中毒。母亲,我想救她。”
一滴晨露从芍药花上坠落,正落在她交叠的手背上,凉得像泪。
沈母看着女儿倔强的模样,”罢了…”
沈母转身进屋,片刻后取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我只能写封信给你带着。至于能不能进谷…”她将信按在女儿掌心,”我不保证。”
“谢母亲。”
沈知楠眼眶微红,却倔强地没让泪落下来。沈母伸手替她理了理鬓发,指尖在她消瘦的下巴上停留片刻:”到了临州记得寻你哥哥。他外放那边三年了,总该有些势力。”沈知楠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沈知宴。
“女儿明白。”
沈母突然从颈间取下一枚玉牌,挂在女儿颈间:”这是你师祖给的。若…若真到了万不得已,就亮出这个。”
玉牌触肤生温,上面”药王”二字古朴苍劲。沈知楠突然抱住母亲,像儿时那般将脸埋在她肩头,嗅着那熟悉的药香。
“傻丫头…”沈母轻拍她的背,”从小就这样,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出门在外记得照顾好自己。”
沈知楠松开母亲,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起身时,她已恢复那副端庄模样,唯有眼角一抹红泄露了情绪。
“女儿告退。”
她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如竹。沈母望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想起当年自己执意嫁给沈相时,师父也是这般站在药王谷的山门前,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真是…像极了我啊…”
沈知楠踏着落日余晖回到王府,裙摆上还沾着沈府兰苑的芍药花瓣。管家匆匆迎上来。
“王爷在书房吗?”她声音平静。
管家躬身:”回王妃,王爷一直在书房未出。”
她点点头,转向霜降:”不必跟着了。”
霜降欲言又止,最终只轻声道:”小姐…当心身子。”
沈知楠站在书房外。
屋内传来萧珩低沉的声音:”有药王谷的消息吗?”
暗卫的回答透过门缝传来:”药王谷自十年前有一位弟子死在邻国后,就再也没有关于药王谷的任何消息了。”
萧珩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那就接着找。找到为止。”
那语气中的急切与怒意,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沈知楠的心口。她垂下眼眸,长睫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他竟急成这样。
暗卫推门而出,见到她时愣了一下,随即恭敬行礼:”王妃。”
沈知楠微微颔首,抬步走进书房。
书房内,萧珩正坐在书桌后,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见沈知楠进来,他明显怔了一下,随即收敛了神色,轻声问道:”有何事?”
沈知楠看着他疲惫的面容,轻声道:”我知道药王谷在哪。”
萧珩陡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当真?”
他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盛着她从未见过的急切与希冀。
——这样的眼神,却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沈知楠压下心头那一丝酸涩,平静道:”当真。”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便被萧珩一把扣住。他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几乎烫得她心头一颤。
“去太子府。”他拉着她往外走,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急切。
沈知楠被他带着往前走,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他的下颌线紧绷,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焦灼,连脚步都比平日快了几分。
她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什么也没说。夜风拂过,吹起她的衣袂,也吹散了心头那一点微弱的期待。
马车内,萧珩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沈知楠低头,看着腕上那一圈淡淡的红痕,无声地拢了拢袖子。
“药王谷的位置……”萧珩开口,声音有些哑。
“在临州。”她轻声道。
“你如何得知药王谷所在?”
萧珩突然发问,目光如炬。
车帘被夜风吹起,漏进一缕月光,正好照在她交叠的双手上。沈知楠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没有说话。
萧珩看着她这副模样,与昨日问她为何会有药王谷的药丸时的表情如出一辙。那时她也是这样沉默,他皱了皱眉,最终没有追问。
马车刚在太子府门前停稳,萧珩便一个箭步跃下,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转身伸手欲扶沈知楠,却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虚扶了一把。
沈知楠提着裙子轻盈落地,裙裾如蝶翼般翩跹。她抬眸望了一眼萧珩紧绷的侧脸,随即垂下眼眸。
太子府后院
“景哥,我真的没事了!”楚明澜的声音中气不足却依旧清亮,”你让我下床走走,躺得骨头都酥了。”
“不行。”太子萧景的声音温柔却不容反驳,”太医说过你不可妄动更不可动武。”
转过最后一重月洞门,只见楚明澜半倚在紫藤花架下的躺椅上,一袭鹅黄襦裙衬得她苍白的脸色愈发透明。萧景半跪在她身侧,正握着她的手轻声哄劝,眉宇间的忧虑浓得化不开。
“嫂嫂!”沈知楠轻步上前,绣鞋踩碎一地落花。
四人目光交汇,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萧珩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喉结微动,却率先打破沉默:”已经找到药王谷了。”
这句话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萧景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案几上的药碗,褐色的药汁泼洒在青石板上,如同泼墨。
“当真?”太子的声音微微发颤,向来温润如玉的面容此刻满是急切,”在何处?如何找到的?”
萧景的话音刚落,院中一时静默。暮色渐沉,紫藤花架投下的阴影笼罩在众人身上,斑驳摇曳。
萧珩转头看向沈知楠,她抿了抿唇:”我会带你们去药王谷。”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却坚定,”其他的,我……”
话未说完,楚明澜已经撑着花架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手。这位英姿飒爽的太子妃虽然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清亮如星:”知楠,你不想说就不说,我相信你。”
沈知楠眼眶微热,轻轻点头:”嗯。”
萧景的目光在弟弟和弟媳之间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沈知楠身上。他想起昨日,正这位看似柔弱的弟妹拿出了一颗药王谷特制的”还魂丹”,才暂时压制了毒素让明澜醒来。如今看来,恐怕与药王谷渊源不浅。
思及此,萧景温润如玉的面容上露出一丝了然,他微微一笑,不再追问:”既如此,我进宫一趟,向父皇告假。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朝中事务恐怕要劳烦二弟……”
“我也去。”萧珩突然打断兄长的话,声音低沉冷冽。
萧景一怔,随即看向自家二弟。只见萧珩负手而立,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那双总是阴郁冷漠的眼睛此刻却紧紧盯着沈知楠的背影,复杂难明。
太子何等聪慧,瞬间了然——二弟这是不放心弟妹。他苦笑着摇头:”我们两个都走了,父皇恐怕不会同意。”
一年前,皇帝就开始将各部呈上的折子分给他们两人批注,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为将来铺路。若两位皇子同时离京,朝堂怕是要乱成一团,父皇恐怕要跳脚了。
皇宫·御书房
金丝楠木案几上的茶盏被皇帝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响。皇帝的胡子气得直翘,指着两个儿子道:”一个两个都要走,这朝堂上的折子是要堆到房梁上去吗?”
萧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挡在萧珩面前:”父皇息怒,儿臣此去实属无奈。明澜她……”
“朕知道!”皇帝一拍桌案,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了出来,”太子妃中毒,知道你着急。可你——”他突然转向一直沉默的萧珩,瞪圆了眼睛,”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景儿去是为了他媳妇,你呢?”
御书房内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檀香从青铜兽炉中袅袅升起,在父子三人之间织成一层薄纱。
萧珩薄唇紧抿,漆黑的眸子沉沉望着父皇,一言不发。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皇帝更是火冒三丈,抓起一本奏折就要砸过去。
“父皇!”萧景眼疾手快地拦住,压低声音道,”二弟是担心弟妹。此去路途遥远,儿臣要照顾明澜,难免顾不上弟妹……”
他说着朝皇帝使了个眼色,拇指和食指悄悄比了个相扣的手势。老皇帝一愣,眉毛慢慢舒展开来,目光在二儿子身上转了两圈,突然”哦——”地拖长了音调。
“原来如此。”皇帝捋着胡子坐回龙椅,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都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以后……”
萧景立刻会意,上前一步道:”待儿臣等回京后,折子与政务都由儿臣和二弟包了,绝不让父皇操劳。”
萧珩眉头一皱,刚要开口,袖口就被萧景狠狠拽了一下。他侧目看去,只见太子冲他微微摇头,眼神里写着”先答应下来”。
“……是。”萧珩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字。
皇帝顿时眉开眼笑,连说了三个”好”字,挥袖道:”去吧去吧,打算何时动身?”
“明日一早。”萧景答道。
“这么快?”皇帝一愣,随即想到什么似的摆摆手,”也罢,早去早回。”他忽然压低声音,冲着萧珩挤挤眼睛,”那个老二……加把劲。”
萧珩脸色一黑,转身就走。萧景连忙行礼告退,追着弟弟出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