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正蹲在溪边拨弄水花，忽然”咦”了一声。
水面上倒映的不止她自己的笑脸，还有远处几道熟悉的身影。她猛地抬头，水珠顺着指尖甩出一道银线。
“澜姐姐！二嫂嫂！”她压低声音招手，眼睛亮得惊人，”快看那边！”
溪水潺潺，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斑驳的光影。
怡和的声音清脆地响起时，沈知楠正低头整理食盒里的点心，指尖还沾着一点杏仁酥的碎屑。她顺着怡和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溪流旁，萧景与萧珩正与几位官员说着什么。
萧珩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如松，在日光下格外醒目。
沈知楠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袖口，像是要拂去什么不存在的尘埃。
怡和已经站了起来，兴奋地朝那边挥手：“太子哥哥！二哥！”
远处的二人闻声抬头，萧景似乎对官员交代了几句，便和萧珩一同朝这边走来。怡和像只欢快的小鸟，飞奔过去，裙摆掠过草地，带起几片零落的花瓣。
“太子哥哥，二哥！”她笑嘻嘻地凑到两人跟前，眼睛亮晶晶的。
萧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这又是在作甚？自己胡闹不够，还要带上两个嫂嫂一起？”
怡和拍开他的手，不满地哼了一声：“我才没胡闹！我是带两位嫂嫂出来踏青的！”
楚明澜和沈知楠也走了过来。楚明澜朝萧珩点了点头，语气熟稔：“二弟。”
萧珩颔首，并未多言。
沈知楠垂眸，朝萧景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萧景无奈一笑，温声道：“弟妹无需多礼，都是一家人。”
怡和在一旁帮腔：“就是啊，二嫂嫂不用这么客气啦~”
沈知楠没有多说什么，抬眸看了萧珩一眼，轻声道：“王爷。”
萧珩抿了抿唇，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只淡淡“嗯”了一声。
怡和瞪大双眼，视线在沈知楠和萧珩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停在萧珩身上，鼓着腮帮子不满道：“二哥，你也太过分了，怎么能……”
话未说完，楚明澜已经伸手拉过她，笑道：“怡和，你刚不是要花环吗？我带你去做一个。”
她不着痕迹地带着怡和往远处走去，顺带拽走了站在一旁略显尴尬的萧景。
溪边一时只剩下沈知楠和萧珩二人。
微风拂过，沈知楠的发丝轻轻扬起，又缓缓落下。她低头看着溪水，水面倒映着两人的身影，一高一矮，却始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萧珩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身体好些了吗？”
沈知楠微微一怔，随即轻声道：“好多了，多谢王爷关心。”
萧珩“嗯”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远处传来怡和的笑声，她正举着一个刚编好的花环，朝这边挥舞。
沈知楠看着，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萧珩侧眸看她，日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像是蝶翼，轻轻颤动。
他忽然想起那夜她昏睡时，眉心也是这般微微蹙着，像是梦里也不得安宁。
他指尖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垂在身侧，什么也没做。
溪水淙淙，蒲草丛生的岸边，怡和蹲在楚明澜身旁，手里攥着一把刚采的野花。
“澜姐姐，我要那种能垂下来的。”她比划着，指尖还沾着草叶的汁液，”像柳枝一样，但是要有小花点缀。”
楚明澜手指翻飞，嫩绿的草茎在她掌心交织成环。她闻言轻笑：”要求倒不少。”
萧景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看着两人忙活，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
怡和揪了片草叶在手里卷着玩，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太子哥哥，为什么二哥对二嫂嫂那么冷淡啊？”
萧景笑容微敛，与楚明澜交换了个眼神。
“翎儿，”他伸手拂去妹妹发间的蒲公英绒球，”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怡和公主名唤——萧翎。
怡和撅起嘴：”可二嫂嫂明明那么好……”
楚明澜将编好的花环戴在她头上，顺势转移话题：”看看喜不喜欢？”
阳光透过叶隙洒在精巧的花环上，淡紫的野蓟与雪白的荠菜花交错，确实如她想要的那般垂落几缕草茎。
“真好看！”少女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蹦跳着去溪边照影子，”澜姐姐手真巧！”
萧景在一旁，闻言轻笑：”你澜姐姐当年在边关时，还编过草蚱蜢和草狐狸呢。”
“真的吗？”怡和睁大眼睛，立刻忘了刚才的不快，”澜姐姐，你跟我讲讲边关的故事吧！”
楚明澜唇角微扬，将一朵淡紫色的野蓟编进环中：”好啊。不过边关可没有京城这么舒服，风沙大，冬天特别冷……”
怡和托着腮，听得入神。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她鹅黄色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有一次夜里值哨，”楚明澜继续道，手指灵活地翻转着草茎，”突然听见城墙下有动静。我悄悄探头一看，你猜是什么？”
“是什么？”怡和紧张地攥紧了裙角。
“一只小狐狸，正叼着野果子往洞里跑呢。”
怡和”噗嗤”笑出声：”澜姐姐吓唬我！”
萧景也笑了，走过来揉了揉妹妹的发顶：”你澜姐姐逗你呢。不过边关确实常有狐狸出没，夜里眼睛亮得像星星。”
怡和眼睛亮晶晶的：”那后来呢？那只小狐狸……”
微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说话声。怡和突然停下话头，转头望向溪对岸——
沈知楠正低头看着什么，萧珩站在她身旁，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太远，也不太近。
怡和歪了歪头，正想说什么，楚明澜已经将又一个编好的新花环戴在她头上：”试试看？这次这个加了蓝铃花，比刚才那个更漂亮。”
花环上的小蓝花随风轻颤，怡和惊喜地摸了摸，顿时忘了刚才的疑惑：”真好看！谢谢澜姐姐！”
她蹦跳着跑到溪边，对着水面照了照，又转身朝萧景和楚明澜挥手：”我去给二嫂嫂送一个去！”
少女的身影轻盈地穿过草地，鹅黄色的裙摆扫过沾露的野花，带起一阵淡淡的清香。
萧景看着妹妹跑远的背影，轻声道：”还是你有办法。”
楚明澜低头整理着剩余的草茎，唇角微扬：”小孩子嘛，忘性大。”
溪水潺潺，倒映着天光云影。远处，怡和已经凑到沈知楠身边，正兴致勃勃地比划着什么。藕荷色的身影微微俯身，接过少女递来的野花，发间的步摇在阳光下划过一道细碎的金光。
楚明澜望着这一幕，忽然轻声道：”其实怡和说得没错。”
“嗯？”
“知楠确实很好。”
萧景没有接话，只是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那里，他的二弟正弯腰拾起一朵被风吹落的杏花，指尖在花瓣上停留了一瞬，又轻轻松开。
忽然，楚明澜转头挑眉看向萧景，指尖拨弄着腰间的流苏：”你和二弟怎么在这儿？”
萧景随手折了根草茎叼在嘴里，笑道：”工部那帮老家伙又递折子，说南方阴雨连绵，怕是要闹水患。父皇让我们跟着来看看京城的水路，好给南边修河道做个参…”
话未说完，楚明澜突然凑近半步，杏眼里漾着狡黠的光：”那我们这算不算缘分？”
萧景一怔，随即低笑出声。他伸手拂去妻子鬓角沾着的蒲公英绒球，指尖在她耳垂上轻轻一蹭：”是是是，我和明澜是天赐的缘分。”
“太子哥哥！澜姐姐！”怡和在远处溪石上跳着挥手，发间刚编好的花环歪到一边，”快来看！二嫂嫂找到一窝小鸭子！”
阳光穿透云层，在溪面洒下碎金般的光斑。萧景自然而然地握住楚明澜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她掌心常年握剑的薄茧蹭过他指节。
“走吧，”他晃了晃交握的手，”去看看翎儿又闹什么幺蛾子。”
“澜姐姐！快来看！”她踮着脚尖在湿滑的溪石上蹦跳，鹅黄色裙摆沾满了晶莹的水珠。发间刚编好的花环歪到一边，垂落的野花扫过她兴奋泛红的脸颊。
“慢些跑！”她下意识伸手，却见怡和已经一个趔趄踩进浅水，绣鞋顿时浸得透湿。少女却浑不在意，反而转身拼命招手：”真的有鸭子！毛茸茸的！”
芦苇丛突然剧烈晃动。太子妃足尖轻点溪石，三两步跃到怡和身边。
“在哪——”
询问戛然而止。楚明澜的瞳孔微微扩大。
波光粼粼的浅湾里，五只绒球般的雏鸭正挤作一团。最边上那只的脚蹼渗着血丝，在清澈的水里晕开淡淡的红。怡和蹲下身时，受伤的小鸭子突然”嘎”地叫了一声，黑豆似的眼睛湿漉漉的。
怡和蹲在潮湿的泥土上，小手紧紧攥着沈知楠的裙角。
“二嫂嫂…”她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眼眶红红的，”它会不会疼死啊？”
沈知楠屈膝蹲下，藕荷色的裙摆浸在溪边的浅水里。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受伤的小鸭子，掌心传来细微的颤抖。鸭蹼上的伤口渗着血丝，混着泥沙，看起来格外可怜。
“不会的。”她声音很轻，却莫名让人安心。
楚明澜单膝跪在一旁，从腰间取出随身的匕首，利落地削下一段柳枝递给沈知楠。两人目光相接，无需多言——
沈知楠接过柳枝，指尖灵巧地剥去树皮。她从荷包里取出艾叶时，淡淡的药香混着溪水的气息弥漫开来。怡和睁大眼睛，看着二嫂嫂将艾叶在掌心碾碎，碧绿的汁液顺着纤细的腕骨滴落。
动作却毫不迟疑。艾叶敷上伤口的瞬间，小鸭子”嘎”地叫了一声，怡和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沈知楠一手扶住鸭子，一手从腰间解下丝帕，手指翻飞，很快便包扎完成。
沈知楠把包扎好的鸭子轻轻放在怡和掌心，轻声道：“好了，它会没事的。”
小鸭子在怡和掌心蹭了蹭，温暖的触感让少女破涕为笑：”二嫂嫂真厉害！”
溪水泛着细碎的阳光，芦苇在风中沙沙作响。
萧景看着站在三步外青石上的二弟，玄色衣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他原本只是远远看着，却在沈知楠俯身捧起那只受伤小鸭时，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半步。
萧珩的目光落在沈知楠身上。她的动作很轻，指尖拨开沾血的绒毛时，连呼吸都放得极缓。藕荷色的袖口浸在溪水里，渐渐洇成深色，她却浑然不觉。阳光穿过她低垂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的阴影。
萧珩的指节无意识收紧，他看着沈知楠从荷包里取出艾叶，怡和在一旁抽噎，沈知楠包扎的动作却稳得出奇，丝帕缠过鸭蹼时，指尖没有一丝颤抖。
水珠从她指尖滴落，在青石上晕开小小的圆。萧珩看着那滴水痕，喉结动了动。
他最终只是转身，踩碎一地斑驳的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