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拾安凑近她的脸。
小姑娘眼尾红红,睫毛带着湿润潮意,果然是有了泪意。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脸颊饱满圆润,双髻垂落鹅黄丝绦,纤白指尖搭在他的衣袖上,因为用力而泛上一层薄红。
她读书不好,他也是。
谢拾安自觉与她亲近起来,摸摸她的头,很仗义:“你放心,待会儿回了家,父王要是揍你,我一定会替你出头的!”
闻星落:“……”
他这副惺惺相惜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谁要跟他在这种事情上惺惺相惜了?
车外传来谢观澜关切的声音:“闻姑娘当真哭了吗?”
谢拾安跟小狗一样把脑袋探出车窗:“是啊大哥!她考了倒数第一,哭得可伤心啦!”
闻星落看不见谢观澜的表情。
却听见他低笑:“闻姑娘还真是……娇气。”
像是长兄宠溺幼妹的语气。
却偏偏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
…
回到王府,谢拾安和闻星落被镇北王谢靖唤去了书房。
谢拾安被打得嗷嗷叫,在院子里四处乱窜:“不是!父王!她考倒数第一啊!闻星落倒数第一啊!为什么挨打的还是我呀?!”
谢靖身长八尺虎背熊腰,拎着戒尺,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追着谢拾安打:“你妹妹考差点怎么了?!她初来乍到的,考差点怎么了?!她乐意考第几就考第几!老子请了那么多夫子给你补课,你特么的还给老子考成这样!”
闻星落站在旁边,安静地看了一场竹笋炒肉。
她很清楚,她是继女,就算镇北王不满她的考试成绩,也不会动手打她的。
谢靖打累了,冲闻星落露出一个腼腆憨厚的笑容:“让你见笑了。”
闻星落摇摇头,道:“母亲还病着吗?”
母亲嫁过来后就一直称病不出,从不与老太妃和府里其他女眷打交道,也不管她这个带过来的孩子。
闻星落觉得母亲其实从未喜欢过她或者哥哥姐姐。
谢靖捋了捋美髯须,满脸心疼之色:“你母亲身子弱,我已经请了蜀郡神医前来诊治,神医说需要静养。你和老四去祖母院子里用晚膳吧,我们就不过去了。”
闻星落和谢拾安来万松院的时候,谢观澜已经到了。
老太妃安排闻星落坐在自己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不戴我送你的那对金镯子?可是不喜欢了?”
闻星落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余光瞥向谢观澜。
他正用膳,姿态温雅。
她没说是因为谢观澜才不戴金镯子的,只温声细语道:“祖母送的金镯子太贵重了,我怕戴在身上弄丢了,所以就取了下来。”
“你这孩子,”老太妃笑了,“丢了就丢了,咱们又不是丢不起。”
她唤来陈嬷嬷。
陈嬷嬷塞了个锦盒给闻星落:“这是太妃娘娘陪嫁里的东西,府里没有小姐,这些年也没机会用上,刚好送给姑娘用。”
锦盒里面是一对如意镂花金手镯和一支金步摇。
都是实心的金饰,雕花细腻光华璀璨,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拾安率先嚷嚷:“祖母,凭什么闻星落考倒数第一不用挨戒尺还有奖赏?!我不服!”
老太妃瞪他一眼:“人家是小姑娘,娇滴滴的,哪有挨打的道理?!你皮糙肉厚,打几顿也不碍事!更何况你一个男孩子,你要金手镯金步摇干什么?你戴呀?!”
“这可都是咱们家的财产!”谢拾安心痛地捂住胸口,“怎么能便宜了外人?!祖母,我不同意她分我家产!”
“你——”
老太妃被他气得不轻,抄起龙头拐杖就揍他。
老人家龙精虎猛,健步如飞!
谢拾安被揍得上蹿下跳嗷嗷大哭。
老太妃给这顿家宴慷慨地加了一道竹笋炒肉。
从万松院出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闻星落想回自己的院子,却在回廊里撞见了谢观澜。
她抱着锦盒,屈膝行礼:“世子爷万福。”
谢观澜负手而立,声音听起来依旧温和:“祖母很疼爱闻姑娘。”
夜色如墨。
他站在回廊的花灯下,一支金簪半挽青丝,腰扣蹀躞身姿高大,绯色常服衬得他容貌秾艳殊丽,眉梢眼角却溢出丝丝缕缕的阴冷危险。
犹如春夜艳鬼。
闻星落保持着屈膝的姿势。
她很清楚,谢观澜不欢迎她,也不欢迎她的母亲。
前世姐姐被草草嫁给一个小吏,很难说其中没有谢观澜的手笔。
她双手呈上锦盒,认真地剖白心迹:“我只想离开从前那个家,读些诗书、安稳度日,从没想过谋求王府富贵。既然世子爷不喜,那我愿意归还太妃娘娘的赏赐。”
谢观澜没接,似笑非笑:“闻姑娘说笑了,某未曾有过不喜。”
他始终没叫闻星落起来。
闻星落低垂眼帘,双腿有些发酸。
“既然是祖母赏赐的东西……”谢观澜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抵在锦盒上,“闻姑娘定要好好保管才是。莫要弄丢了,寒了祖母的心。”
春夜寂静。
随着一声“噗通”,那只锦盒被谢观澜丢进了廊外的池塘里。
闻星落猛然抬起头。
四目相对。
谢观澜背后是婆娑乱舞的树影,像是无数厉鬼在恣意纵情地挥舞爪牙,似要撕碎廊下那一盏盏绮丽花灯。
他慢慢噙起一个微笑,嗓音温柔至极:“你说是不是,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