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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书荒

第3章

“才人,殿下一向是自己来。”回话的宫女跪着垂首,令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从镜子去看正梳头的宫女,对方神色如常,只是在刚刚江妱话音落下时她手上挽发的动作顿了顿。

“殿下近来如何?”她连忙转移话题。

这次是替她梳头的那位回答:“听闻殿下骑射极好,最近承国子学博士多番夸赞。”

这几岁就学骑射,好卷的环境啊。

将将梳完头发,宫人将铜镜等搬离,青衫宫女转到屏风后出门去,没多时端着漆盘走回来,恭敬道:“才人,殿下到了。”

她说完便在江妱下首右侧的座位上摆点心,自己跪坐在稍远的小案后,开始用各式器具煮茶。

室内再无声响,江妱攥紧了两手,心里紧张得直打鼓,默默念叨希望是个好脾气的好孩子,别是个什么混世魔王。

耳畔传来宫女问安,隔着镂花屏风的间隙,隐隐感觉似有人影走近。

“参见五殿下。”

一呼一吸间,镂花屏风的就被人影遮住,他没有停顿,倏然转身走过屏风。

再一呼吸,一双六合靴从屏风后迈出来,鸦青色云纹提花罗的衣抉随走动泛出织锦光泽,一枚麒麟青玉佩垂在大腿处,腰间围革带,衣袍是窄袖团领的样式,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视线再向上看去,是一张眉目间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脸,剑眉星目,脸庞轮廓分明,骨骼匀称。

随着少年走近,那脸随着越发清晰而变得凌厉,身量长得高气质矜贵,隐隐有上位者的压迫感。

她微微张大眼睛看着对方,忽而有一阵风掠过眉间,发间垂下的吊穗微微摆动。

少年的视线先是将屋内极快掠过一眼,然后江妱看到他的眉头压低,眼神冷漠地凝在自己身上:“母妃安好。”声音朗而淡漠,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妱在案下悄悄张开手晾干手心的汗,盘起来的双腿又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她暗地里一把按在腿上,努力装作平静地说:“坐吧。”

这个孩子至少得有十五六岁了,像是个高中生,这是原主的儿子?

开什么玩笑,这是原主弟弟还差不多,那张脸看着那样年轻,能生出这么大的孩子??

少年身量约莫比她高一个头,两手背在身后走到案后撩袍坐下,宫人上前为他和上首的江妱倒上烹煮好的热茶。

江妱盯着潺潺茶汤流进瓷杯里,脑袋突突地疼,计划好像无法展开了。

这个世界好像在耍她。

两人沉默良久,少年一手倚靠曲几,一手端着瓷杯喝茶,看上去并不在意江妱同不同她讲话,连身子都是微微朝向外头,背对江妱。她盯着他的侧身,思考要不要努力一下,总不能什么都不问就这么放他走。

但是万一露馅了怎么办,这少年看上去不太好惹,就说自己失忆了?启动下下策?

她还没想出对策,少年身子微微一动,转过头对上她来不及逃开的视线。眼神冷得几乎穿透她浑身的勇气。

江妱见他双唇微启说道:“母妃在看什么。”

她刚刚晾干的手心又攥起来,心里害怕又没什么底气,怯怯道:“没什么…”

好冷好臭的一张脸…母子关系这么差,肯定不是亲生的。这么差就算了,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一切,这知道牛马翻身当主人这种好事绝对轮不到她。

少年的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扬,内眼角线条尤其锐利,黝黑的瞳仁靠上,露出下方一点明显的眼白,凝视人时犹如无鞘之剑,剔骨削肉。

他冷笑道:“今日这么安静可不像你,又要玩什么把戏,江丝萝。”将瓷杯放在案上,发出“铮—”一声脆响。

江丝萝,江丝萝,好耳熟…又好眼熟的名字。脑海里甚至知道分别是哪三个字。 她肯定见过的,到底在哪见过。

他一上来就莫名发难,可江妱什么都不知道,无助地回望着他冷漠的脸,没有得到解释,又转头看向已经停止烹茶的宫女。

宫女走出小案,跪倒在两人面前,额头贴在地面交叠的手背,她恭敬道:“殿下,今日才人不适,无意冒犯殿下。”

他连眼神都没分给对方,仍看着江妱,嘴里却道:“来人。”

外头很快走进一个内侍打扮的青年,“奴婢在。”

“掌嘴二十。”声音分明淡淡的,却像一道抛出去的令箭,掷地有声。

那内侍迅速走到宫女面前就要处置。江妱喊道:“住手!”她连忙走来,提着裙子将人挡在自己身后,紧皱着眉质问少年:“谁准你打人了?”

少年坐得四平八稳,一手撑着下巴,一点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模样:“母妃激动作甚,当心身体要紧。”

眼风掠过她挡在身后的宫女,“母妃宫里的奴婢一向这么不分尊卑,掌嘴二十是该受的。你说,是不是。”最后五个字,是在问她身后的宫女,也就是桃娘。

“这是我的地方,罚不罚我说了算。你叫我母妃,心里可有一点把我当母妃,坐着回母亲的话又算什么。”

他没有动作,只是换了只手靠曲几,“母妃自己昨日还亲手打过我的侍从,怎么,忘了?”

“我…”

“或者说,我也来亲自罚这奴婢。”他站起身,身子比她高出许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江妱。“只是若是我来罚,后果就不一样了。”阴冷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江妱暗暗打了个哆嗦,这何止关系不好,下一秒她都害怕对方掐上来。

少年宽肩窄腰,江妱想起桃娘说他的骑射被夸赞,觉着对方两脚搞不好会把这个宫女踢死,“我的宫人我自有处置,你的人我今后再也不管了便是了。”

原主昨天打了他的侍从,少年想打回来也正常,但是桃娘是被她连累,她不能不管。

“那便处置吧。”他紧盯着她的眼眸,把她钉在原地,凌人的气势扑过来。

江妱觉着这少年难缠极了,前因后果她也不清楚,可这会桃娘确实无辜,“是我方才恍惚要桃娘替我回话,不关她的事。”

少年冷笑道:“母妃向来两副嘴脸,上月还赶这奴婢出宫,今日又护上了。阖宫表里不一朝令夕改的人里,你也算一个。”

“江丝萝,你夜里照镜子不觉着自己像鬼吗?”

这话好似一把尖锐匕首,无意戳在江妱咽喉上,分明是白日,她却冷得怕极了。对着少年攻击性极强的言语和冷厉讥笑的面孔,她无法克制心中的不满和委屈,声音颤抖地喊道:“你简直莫名其妙!你别太过分,我是你母妃,你怎么同我说话?”

“你怎么同儿子说话,我自然怎么回报母妃。”他唇角一勾,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

江妱满心委屈和愤懑,这少年叛逆期发作一般,每句话都夹枪带棒刺得她心口生疼。她抚着胸口,努力平复情绪,说道:“我不想跟你吵,你回去吧。”说完,也不管少年,她回身低头拉起桃娘,步摇的长吊穗随着动作凌空轻甩在少年的衣袍上,江妱不理会,带着人越过少年往寝室走。

一高一低的肩膀从两个方向将要错开时,江妱猛地感到手腕处传来疼痛,少年不知何时伸出手,攥着她的手腕,冷冷道:“自己占下风时便忙着溜走?占上风百般为难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她昂首看着他的眼睛,那眼里面对自己时,里面全是厌恶。她心中确定这孩子多半是养子了。可她所了解的后宫里向来母凭子贵,有儿子难道不是付若亲子胜过无子吗,为什么她们俩的关系这么差。

“松手。”她冷声道。

“不、松、”他启唇回击。

“松手。”她沉下语气眉心紧蹙。

他不说话,挑衅般的冷笑。

江妱气得不得了,用力甩手挣脱他的钳制,挣脱之际用力过猛身体失衡,惯性向后迈出一步,结果踩到自己的裙摆,扑通一声,屁股着地狼狈地摔在地上。

周遭一瞬间静了,唯有桃娘反应迅速,横过手臂小心翼翼地搀扶江妱,顺便挡住她肩膀上有些下滑的领口。

她气恼又羞愧难当,看都不再看少年,逃似地捂着摔疼的地方回寝室。桃娘去端水给她洗手,进来时悄声道:“殿下走了。”她余怒未消道:“难道他还想闯进寝室来指责我不成。”

桃娘浸湿软帕一下下轻轻擦她的手心,轻轻道:“您与五殿下吵了这么多年,也该歇了。五殿下日益长大,现下手段力气都远在您之上,您哪还能讨得了便宜呢。那时您初入宫年岁小,陛下将殿下交给您抚养是考虑欠妥,这些年打过来吵过来,两个人都大了,又何必再这样像小孩子呢?如今您二十有二,放在民间早就有孩子了。殿下也十六岁了,再有四年便要行冠礼、结亲事,都不应该再是吵架闹脾气的年纪了。”

“是他一开口就刺我。”江妱不满道,那少年像条狼狗,看两眼就张口呲牙要咬人。

“您的脾气该改一改了,这样下去怎么成呢,往后的日子这么长,有殿下在,总归是您的指望。只是您以往总不爱听奴婢说这些。”她收起软帕,检查了一下江妱的发髻,轻轻将步摇的长吊穗捋顺,关切道:“您这会儿觉着身子怎么样?从今日早时您脸色就不太好。”

江妱摇头揉着眉心,疲惫道:“我自己坐会儿,你也去歇会儿吧。”

桃娘端着水轻轻退出去合上隔扇门,寝室里只剩江妱一个人坐在镜子前,镜子里面庞清秀的女人撑着一边脸蛋,澄黄的镜面像流淌千年的河水,将两个时空的躯壳和灵魂糅合在一起。

江丝萝,女人在唇齿间咀嚼这个名字,忽然纷繁嘈杂的字和画面中有了脉络,终于让她回忆起了什么。

几天前,她熬夜看了篇小说,男主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温润如玉品性善良,历经千辛万苦。最后杀死昏君,登上皇位。女主是名门贵女,与男主先婚后爱,琴瑟和鸣患难与共。

那里面的反派昏君高寅是个一路杀兄弟杀养母杀亲爹,一路杀上皇位六亲不认的杀人机器。他那个被杀的便宜炮灰养母…名字…好像就叫江丝萝….这个角色在书中只是个边缘炮灰角色,描写的篇幅总共加起来可能还不足一章。

江妱之所以对她有点印象,是因为她竟然敢下毒去杀高寅,结果被反杀。当时江妱还觉得这个女人太莽撞,而且她的死,还导致了她父亲的离世。

书里提及,在江丝萝下毒杀高寅前,他们的关系就已经很差了。高寅从三岁起由宫人抚养,无人忤逆反驳他,形成了专横独断的性子。而江丝萝这个养母的性格似乎是那种骄纵跋扈的类型,正如方才桃娘所说的,江丝萝入宫才十六岁,又怎么懂得与一个十岁的孩子相处。

书里还写到,两人经常吵架,只勉强在外人面前维持表面和谐,高寅嘴不饶人性格要强,江丝萝娇纵跋扈,两个人谁也不服谁。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书中只是提了几句句,江丝萝毒杀高寅,但被当场识破,高寅强灌她喝下毒药后身亡。那时前朝忙着争储,江丝萝的父亲已经升为御史大夫,猛然听闻女儿被毒杀,却没有得到任何说法,江丝萝的母亲也因此抑郁而终。好不容易找到证据与皇帝有关,便在观文殿求见皇帝,想给女儿要一个公道。

可是没有公道,皇帝不以为意,御史大夫当天回家自尽身亡。

皇帝逼死御史的消息犹如野火一样传遍洛阳,不久后就传来皇帝病重的消息,接着便是高寅从争储中胜出,继承皇帝位,开始他的暴君统治。

这些情节大部分都是从男主女主的视角得知的,书中权谋并不占主要成分,因此关于争储只是简要描写,主要是男女主之间甜甜蜜蜜的婚后日常,这本书江妱一边犯困一边看,很多细节也没有留意。

“早知如此,应该把那本书背过的…”江妱扶着额头喃喃自语。

方才那个长得容姿俊朗却尖牙利嘴,动不动就讥笑自己的少年,多半就是高寅。那反派是皇帝最小的儿子,排行老五,也与她们喊他五殿下相吻合。

她就知道,一时牛马人一生牛马命,悲催倒霉就是她的命运,这下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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