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咱们回府吧,天色将晚,改日再去木头铺子。”沈月昭压下心头疑虑,淡淡道。
“好。”陆明渊斜倚在船沿,闭上眼睛,“我眯会儿,到了嫂嫂叫我。”
到得渡口,暮色渐沉。
“到了。”
沈月昭晃晃他的胳膊,他睁眼的一瞬间,瑞凤眼似要看进她心里。
她心突地一跳。
陆明渊先下船,施然伸出一只手来,正待扶她下船,却见沈月昭抱着元朗矫健地跳下船。
他挑眉一笑。
沈月昭把孩子交给云织,又偷偷瞟了他一眼。方才在船上那若有似无的触碰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她不由地耳尖又是一红。
色令智昏,往后得离这张好看的脸远点儿。
“对了,朗儿今天看中的糖画还没买。”沈月昭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劳烦二叔先带朗儿回府。”
她转身就走,跳上渡头另一艘船。假装没听到云织在身后唤她的声音。
事关沈家,她得去确认那艘运丝船里到底有什么。
“船家,麻烦快些。”
船尾梢公闻言加快速度,夜色渐浓时,沈月昭回到那个废弃的民渡。
沈家货船静静泊在那里。依沈家规矩应有八个护船轮流值守,今夜却空无一人。
沈月昭摸黑进了船舱,闻到生丝特有的蚕腥味里混着丝缕甜香。
这味道似是哪里闻过?她只觉得熟悉,但她不擅制香调香,一时也辨不出来。
她摇摇头,掀开最近一口货箱。
先是一层青葛布,混着桐油的味道,恰是前两日清点库房时闻到的那一种。莫非陆家的青葛布和桐油,是用在了这里?
“这是……”掀开青葛布,指尖捻起把黍米,沈月昭怔住。沈家生丝向来用桐木箱配干菊防潮,何时改用新米垫底?且这米的量也太多了些,足占了半个货箱。
除非……要运的不是丝,而是米。
“咔嗒。”
身后货箱突然传来响动。沈月昭惊得一个趔趄,昏暗中被人拽进怀里。
“嫂嫂也来赏月?”是陆明渊。
沈月昭豁地躲开他胸口,他护在她腰后的手掌突然收力,她不得不仰起脸。
月光恰从舱板缝隙漏进来,将他素日风流的眉眼洇成水墨。
“二叔……”
“嘘。”
他忽然偏头,温热的鼻息扫过她颈侧。
话音未落,船尾突然响起脚步声。陆明渊揽着她闪进暗舱。
透过板缝,只见几个醉汉勾肩搭背晃上甲板,应该是沈家的护船,今夜喝酒去了,方才才无人值守。
“姑爷不是说这船装的是……”
“闭嘴!灌了两口黄汤就管不住舌头?你忘了上月马三就是喝了酒胡言乱语,被水鬼索了命。”
甲板上伙计的骂骂咧咧听不太真切,鼻尖方才那种香味忽地又浓烈起来,舱内忽然有脚步声大动——却不是她和陆明渊。
舱里还有第三个人。
甲板上的伙计循声而来。
完了,被人看见他们两个人现在的样子,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沈月昭慌乱中连连后退,不小心撞翻了身后的空木箱,腐朽的箱板瞬时裂成了尖木。
陆明渊揽着她急转半圈,用手掌垫住她腰侧。
“唔!”沈月昭闷哼出声。一根细木刺划伤小腿,陆明渊借着月光瞥见她裙角洇开的血痕,眉心骤然紧蹙。
甲板上的人显然察觉到了响动,脚步声正往这里过来。陆明渊突然将沈月昭打横抱起,用披风裹住二人。
“往左舷,有逃生舟!”沈月昭揪住他衣襟,只觉腰间力道骤沉,整个人被托举着翻过货箱。
月光照着左舷缆绳上系着的舢板。她幼时随父亲验货,知道此处常备着逃生舟。
陆明渊揽着沈月昭跃上舷边。沈月昭忍着腿上痛楚,摸索着解开缆绳活结。
“噗通!”
舢板入水的刹那,陆明渊抱着她凌空跃下。沈月昭扯过篷布罩住两人。
伙计们执着火把在货船甲板上乱晃。
“定是水鬼作祟!”有人颤声喊,“上月溺死的马三…..”
无人敢下船来追。
橹叶劈开浪头,救生舟猛地扎进岔道。
沈月昭蜷在船尾,血水顺着脚踝滴在舱板上。
救生舟离沈家的运丝船越来越远。
“二叔真是好身手。”沈月昭看着陆明渊奋力摇橹的背影。
“嫂嫂女中豪杰,也不遑多让。”他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为什么要引我来这里?”沈月昭索性不再和他绕弯子。
她想到他今早身上的桐油味。想必他早就探过这艘船,今日又故意引她看见,知道她会再来查探,就尾随她过来,又躲在船舱里等着她。
真是处心积虑。
“嫂嫂又为什么要我一起修缮库房。”他反将一军。
“陆家的日子料想不好过,想多个盟友罢了。”沈月昭说,“嘶”得一声扯下一截衣袖,包扎住小腿上的伤口。
“疼吗?”陆明渊回过头来看着她伤口处渗出的鲜血。
沈月昭摇摇头。
虽然有点疼,但这点疼和上辈子生孩子的疼比起来算什么。
“坦白说,今日之前我还不确定,要将嫂嫂卷进来。”陆明渊又回头奋力摇橹,船行过一片芦苇荡,密密的芦苇将他们的行迹掩住。
“如果我没猜错,我成亲那日的官船着火是不是也有你的手笔?”沈月昭拨开拂面而来的芦苇。
“我烧的那艘可不是官船。”陆明渊低笑一声,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与她对坐在船上。
难道那天喜堂上官差来报的着火的官船,其实是沈家的运丝船?怪不得陆明允这两日袖口都是生丝烧焦的味道,原来是处理这事去了。
可即便是父亲要漕运运粮,大可以光明正大,为什么要用生丝掩饰?为什么沈家的生丝船着火,却要说是官船着火了?
沈月昭疑窦丛生。
“不把水搅浑,魑魅魍魉怎么现身呢。”陆明渊唇角勾起莫测的笑意,“怎样,嫂嫂,合作么,查一查这运丝船的蹊跷?”
“我是你堂兄的妻子,是沈家的女儿,你要我和你合作查我夫君,查我沈家?”
“这么笃定我不会把你卖了?”
沈月昭才不信他有那么好心会为了沈家安危特意告知。他一定有什么别的目的才把她卷进来。
“令姐的死有蹊跷。”陆明渊叹了口气,“我母亲和令姐前后日去世。我亦不相信我母亲是病逝。”
沈月昭闻言身子一僵,上辈子她是难产死的,能有什么蹊跷?
“我丁忧回府,这两年多来早已发现运丝船有蹊跷。”
“丁忧期间我已无官职,无法光明正大地查。且这件事若真如我想的那般,必定牵连甚广。”
“故而我想与嫂嫂合作,若你沈家只是无辜受累,你也可在东窗事发前助你沈家摆脱干系。”
“另外,令姐和家母之死,事涉内院,我一个外男难以查探,还请嫂嫂相助。”
他收起了平日没正形的样子,一字一句,说得极恳切。
“最后一问,”沈月昭深吸一口气,“夫妇荣辱本为一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出卖我郎君。”
“因为嫂嫂,”他忽然露出狡黠之色,“并不喜欢我堂兄。”
“你……”沈月昭一时语塞。
就多余问这一嘴!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他忽然倾身过来,凑近她的脸颊,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鼻尖。
“我说的没错吧,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