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傅霜躺在病床上,右腿打了厚厚的石膏。
在京漾过来之前,她还有些兴致,从包里摸出个马克笔,想在上面画个图案。
就在她即将动手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她心头一跳,立马将马克笔藏到枕头底下。
“嘎吱——”
门开了。
她扭头看去。
京漾就站在那儿,板着张冷白清贵的脸,薄薄的眼皮往下压,似在极力压制着不爽。略微冷淡的眼神落在她腿上片刻,又移开,狭长的眼尾勾出一道极浅的褶皱,沾了些许锋芒。
随后,他朝她走来,浑身的散漫劲儿褪去三分。
“怎么摔的。”
傅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声音自动放软。
“不小心。”
京漾气笑了,可对上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又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
大概是没把她摔疼。
还有心思拽着他袖子问东问西。
京漾盯着她白嫩柔软的脸,垂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
她的皮肤薄,很嫩,稍微用点儿力气就能掐红,像透着层天然胭脂,白里透红,活色生香。
等她消停了,问到嘴巴干了,他才收敛神色,漫不经心地开口
“问那么多,想我先回答哪个?”
傅霜松开了手,慢吞吞地说
“随便你啦。”
她嘴上这么说着,实则耳朵已经全竖了起来,期待着从他嘴里听到答案。
但京漾一个都没回答。
他拧开了矿泉水盖子,递给她,命令式的语气。
“喝水。”
傅霜长睫抖动,盖住失落,很浅的哦了一声,慢慢地接过水,小口小口饮着,时不时抬眸打量着门口正在和医生交谈的男人。
等到他重新回到她面前,她才将心里压的最深,最想问的那句话问了出来。
“京漾,你来找我,那阮家家宴怎么办。”
京漾低眸看着检查报告,还没懂她的意思。
“什么怎么办。”
报告显示,轻微骨折,四周后可以过来拆石膏。
明晃晃的灯光下,男人的侧脸映着光,轮廓清晰利落。
傅霜咽了咽口水,目光往下落,落在他喉间那块凸起上,心思渐沉,小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你不是要跟阮清乔订婚了吗。”
京漾的回答惜字如金,态度也淡。
“没有。”
傅霜不说话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他的目光缓慢地从纸上移开,落到她脸上。
她低着脑袋,纤细的后颈微微弯曲,皮肤细腻雪白,几缕碎发垂落,遮盖住一侧脸颊。
看上去孱弱乖巧,像没有爪牙的猫,任人摆弄。
京漾喉咙无声地滚了滚,
“我跟她只是协议关系,今天已经断了。”
傅霜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真的呀。”
她的高兴很明显,都写在脸上。
狭长的眸子里似含着一汪深潭,盈盈漾漾,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京漾唇角勾起浅浅弧度,语气戏谑。
“腿不疼了。”
傅霜将脸撇到一边,隐在黑发下的耳尖发热,手心里也沁出了细汗。
“还行。”
黎映雪在门外等了很久,终于找机会进来,叹了口气,很是担忧般,
“霜霜你伤了腿这段时间肯定是不方便住宿舍了。”
“万一不小心又磕着碰着怎么办?舞蹈生最重要的就是腿了~”
“要不你回家住?”
在男人看不见的角度,傅霜悄悄朝黎映雪眨了眨眼,摇摇头,
“不了,凝凝阿姨会担心,会告诉我妈,我不想让我妈知道。”
要是让她妈知道她摔伤了腿,她保证明天起床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裴妙星。
京漾懒懒地靠在门框边,给两人留足了说话的空间。
他神色倦淡,好看的眉眼笼罩在淡淡的阴影里,浑身透着一股散漫劲儿,看上去什么都不在意,实则将两人之间的对话全听了进去。
沉默半晌,他掐了烟,眼睑耷拉着,慢悠悠地开口。
“住我那儿?”
—
黎映雪完成了任务,一刻也没停留,抓着包包立马就跑。
临走前还朝傅霜飞去个“你放心”的眼神。
“这两天我帮你请假,你在家里好好养养!”
“啪嗒——”
门合上。
偌大的病房内只剩下她和京漾。
她坐在床上,抬眸,恰好撞入他幽深淡漠的视线之中。
他不动,她也不动。
她跟他玩对视谁先眨眼谁就输的游戏。
窗外浮云飘飘,空气中裹挟着湿润雾气,伴着微风从窗口吹进房间。
“叮铃铃—”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京漾接着电话,幽淡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眼前的人,薄唇轻轻吐出回应。
“照顾妹妹呢。”
妹妹。
这两字入耳,有点儿生硬。
傅霜想到了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情,眸色微顿,心口像被针扎过,麻的。
京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喊她妹妹的?
不是她刚住进京家的时候。
那时,他对她的态度非常冷淡,甚至算得上是不喜欢。
傅霜始终忘不了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她时那副冷淡至极的面容。
墨色的瞳仁被昏暗的灯光轻轻一打,似清透的琉璃,里头的淡漠和不屑,不加掩饰,像密密麻麻的刀子向她刮来。
大概是猜出她想找什么东西,京漾轻笑了声,语气很温柔。
“是不是没喝牛奶睡不着?”
在她预料之外,他记住了她的习惯。
“牛奶在右边柜子第三格。”
少年大概是被她翻找的声音吵醒的,眉眼压着不爽,懒倦地倚在扶手上,落过来的目光刻薄而又犀利。
“傅霜。”
他念她的名字,尾音拉长,倦淡,好听。
傅霜眸子一亮,似有流光潋滟,从眼尾划至眉梢。
心里缓慢蔓延的温度下一秒就被无情地泼灭。
“你下次能不能哭小声点?”
“吵到我睡觉了。”
那时的傅霜高一,刚回国。
陌生的环境和超负荷的作业就像四月里连绵不断的雨,又重,又沉,又湿,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唯一的疏解方式便是,夜夜躲在被窝里小声抽泣。
原以为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还是以这种方式被揭穿,她很难堪,嗓子里像堵了东西,又酸又涩又苦,怎么也咽不下去。
回过神来,台阶上的那道身影已然消失。
也是这一刻,她才明白,京漾的温柔是假象,他的底色一直是冷酷。
她对这件事记忆深刻到什么程度呢。
至今想起来,心还是会痛的程度。
那一晚,她将对他的喜欢压在了心里,不去想,不去碰,以为这样就能永远遗忘。
直到,潮湿的夏夜,阴暗的巷尾,落在耳边的声音如同恶魔的呢喃。
“傅—霜。”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叛逆期最严重的年纪。
他们捉弄人的手段卑劣而又凶狠。
傅霜后背撞上冰冷墙板,再无半点退路。
手心里用力攥紧的雨伞还是被轻而易举的夺走。
漫天雨丝捶打下来,像一场缓慢而折磨的凌迟。
京国一夏季校服布料浅白,轻薄,沾了水,贴肤,清透。
咸酸的雨水顺着发丝落下,浸过她湿润的双眸,她抱紧胳膊,像是能从自己身上汲取一丝温暖。
“长得是真好看啊。”
说话的人是隔壁院校高年级的学生。
这一行人盯她很久,知道她借住在京家,是京漾名义上的“妹妹”,也知道京漾对这个所谓的妹妹态度冷淡至极,毫不在意。
所以,他们才敢肆无忌惮地对她下手。
“给摸摸脸不。”
黑暗中,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伸出了触角,要将她拽入地狱。
眼前晃来晃去的每一张面容都模糊不清,巷口的光亮是她唯一能看见的东西。
也许是觉得她倔强咬着唇的模样可笑,这些人毫不留情地打碎她的希望。
“京漾不会救你的。”
“他不是说过吗,最讨厌可怜兮兮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