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面色一顿。
“你听谁说的?”
江念念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下人啊,他们说他可厉害了。”
“还听说了什么?”
江念念张了张嘴,但见娘亲一脸肃色,又抿住,轻摇了摇头,“没什么了。”
苏婉长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越是厉害的人,也越是危险,你以后见着他要躲远一些,知道吗?”
“为什么?念念觉得他很喜欢念念的。”
苏婉口中发苦,喜欢吗,怎么可能,多半是因为幼时的经历才产生的恻隐之心吧。
他恨自己都来不及。
“听话。”苏婉心疼的抚摸着她的小脑袋,搂进怀中,眸底是浓浓的愧疚。
江念念乖巧的依偎在她怀里,大大的眼睛却轻眨了眨。
可也只有厉害的人,才可以保护她和娘亲,不是吗。
——
第二日,鸡鸣时分天还未亮,苏婉就拖着有些沉的身子起来了,一旁的苏念念勉强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娘亲,你要去哪?”
苏婉立即轻拍了拍她,“念念乖,娘亲去你祖母那一趟,一会儿就回来,快睡吧。”
一听说是要去江夫人院子里,江念念瞌睡立即消散了个干净,陡然爬了起来,“去那做什么,您的病还没好呢。”
“是不是祖母,她又欺负您?”
“没有,娘亲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被欺负呢,放心吧。”苏婉将小小的人重新塞进被子里。
“那就是因为昨日的事儿,念念又给娘亲惹祸了。”
江念念垂着小脑袋,一脸的自责。
“都不是,”苏婉安慰着她,小人还是很容易骗的,不一会儿就安静下来,在她怀中睡着了。
只是时辰也相对晚了一些,苏婉小心翼翼的放下念念,赶忙收拾妥当去了前院。
等到的时候,天依旧灰沉沉的,除却琉璃盏照到的地方,其余都伸手不见五指。
守在江夫人门口的丫鬟还在打着瞌睡,听见动静抬起头,满是不耐,“大少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念念哭闹,就晚了一些,婆母呢,可起身了。”
丫鬟皱着眉,“夫人头疾犯了会儿,但少夫人不在,便只能硬抗着,这会儿刚吃了药睡下。”
苏婉微微颔首,“既是如此,那我晚些再来。”
“那倒是不用。”丫鬟拦住了苏婉打算离开的脚步,慢慢悠悠说道,“赵嬷嬷交代了,夫人的头疾时好时坏的,不一定哪会儿就发作了,大少夫人就在院子里等着吧。”
苏婉依旧笑着,眼神却突然开始变的冰冷。
天色昏暗,那丫鬟看不真切,只觉得一股子寒意突然袭来,她搓了搓手臂,重新站回了廊下。
“好。”苏婉没有任何不满,应的十分干脆。
这个时辰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风很凉,能刮入人骨头缝子里那种,苏婉穿的不算厚,又加之有病在身,若是这么站一早晨,病情肯定又要加重。
不过她却没有任何推辞之言,很乖顺,很听话。
是啊,就连老夫人临死前都是她在劳心劳力的侍奉,谁能说,谁敢说,她苏婉不孝顺呢。
她冷的双手环抱着双臂,都没有任何怨言,丫鬟瞥了她一眼,嘴角往下撇了撇。
苏婉不知站了多久,只知自己很冷,双腿,身子早就已经麻木了。
屋门终于发出了一声响动,从里面被推开,走出来的,是她的公爹,江秦。
江秦瞧见她愣了一下,旋即蹙了蹙眉,“你怎么在这?”
苏婉垂下头回答,“回父亲,赵嬷嬷说,母亲这几日犯了头疼的毛病,让我来侍奉。”
江秦一听,就知晓是自家夫人在磋磨为难她。
可他一个大男人,也懒怠管内宅这些闲事儿,只要不累及他的官声,他一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日看着苏婉冻的瑟瑟发抖,发紫的唇,还是拧眉说道,“你既嫁给了书宴,就当紧着他侍奉,照顾好念念,莫多生事端,你婆母还是很好说话的。”
言外之意就是,此事儿都是苏婉一人挑起的。
要不是她,也不会有前日那档子事儿,赵氏不被软禁,江夫人又怎么会为难磋磨她。
他们一家人的脑回路都如此清奇!
苏婉淡淡抬眸,看了江秦一眼。
一道轻笑却突然从身后传来,“大伯的脑子还是和当年一样啊,怪不得都四年过去了,还在原来的位置上,不得升迁呢。”
听见这声音,江秦先是眉头一皱,但转瞬又舒展,“来了。”
江忱序连看一眼苏婉都不曾,眸光讥讽,“不是大伯您派人通知,要与侄儿一同上朝的吗?”
江秦笑着点点头。
从父亲走后,江家就远不如从前。
他在官场上空会圆滑,却没有才华,虽用特殊手段爬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却依旧不得皇上心意。
位置坐的战战兢兢,如今有江忱序这个颇得圣心的锦衣卫统领,他自然要向所有人展示,二人的血脉亲情。
“咱们是一家人,一同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江忱序语气淡淡,“侄儿在西北一个人习惯了,从不需要人照应,不过…大伯年龄大了,若是需要,侄儿自然无有不从。”
“……”
江秦知晓他心中有怨。
可那又如何,只要能借势给江家,那些他都可以忍,供着都成。
他勉强一笑,“是啊,大伯年岁确实大了,往后…”
“早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江忱序继续说道,似笑非笑,“可惜,儿子没一个中用的,指望不上。”
“……”
江秦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努力压住火气不让表现出来,面皮僵硬,“你说的是,若是你两个兄弟如你这般争气,我也就……”
“那大伯就不必奢望了,这辈子怕是生不出来的。”
“……”
“……”
连苏婉都侧眸看了江忱序一眼,只是换来了一记冷眼,便又立即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江秦就是再厚脸皮,这会儿也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一甩衣袖率先往前走去。
江忱序不屑的垂下眼皮,抬步缓缓跟上。
院中再次安静下来,苏婉垂着头,依旧十分端正的站着。
终于,太阳从地平线跃起,给大地铺就了一层暖意,虽然很淡很淡,于苏婉而言却像是慢慢活过来了一般。
当然,江夫人还没有醒。
许是因为自己在守着,所以才迟迟不肯起身。
苏婉也不催促,就那么安静的站着,一直等到了上朝的人下朝,屋中才终于有了动静。
江夫人应是早就收拾妥当了,一听下人禀报江秦回来了,便立即从屋中迎了出来。
苏婉面色沉静,没有任何不满的福身,唤了声母亲。
江夫人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她。
江秦瞧见她还站在那,不满的瞥了眼江夫人。
他身后,还跟着沉默冷淡的江忱序。
江夫人这才不情不愿的看了眼苏婉道,“你也别站着了,跟着一起进来吧。”
“是。”苏婉挪动脚步,才发觉双腿早已经麻木发软的不成样子,以致突然挪动下站不住身子。
失去重心时,她急忙抬手胡乱抓去,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她抬眸,面色微变。
手中抓着的赫然是走在她前面的江忱序的衣袖。
江忱序顿住脚步,回头,目光淡的没有任何温度,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垂眸看了眼她狰狞可怖的手,然后毫不留情用力拂掉。
噗通一声。
苏婉身子后仰,摔在了地上。
然后江忱序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
“……”
掀着珠帘的丫鬟耸动着肩膀,在偷偷的笑,。
苏婉紧抿了抿唇,低头吹了吹擦破的掌心里沾上的小石子和尘土,撑着地面站起身。
她垂着头,谁都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她缓步走进去,却又被丫鬟拦住,“大少夫人身上沾了尘土,还是让奴婢给您擦一擦再进去吧,夫人挑剔,最是爱干净不过。”
是怕坐脏了她的椅子?
苏婉眼中冷意一闪而过,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展开双臂,任由丫鬟拿帕子在她身上胡乱的摔打。
等摔打结束,她突然开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一怔,还是不紧不慢的答了,“回大少夫人,奴婢紫露。”
“紫露。”苏婉笑盈盈的,“好名字。”旋即就走了进去。
“呸。”紫露一脸的鄙夷。
堂堂少夫人窝囊成这个样子,连个丫鬟都要讨好。
苏婉听见了,但装作没有听见。
屋中几人已经坐着开始喝茶了。
她低眉顺眼的上前,站在了江夫人身后。
“装模作样,”江夫人低声瞪了她一眼。
人前苏婉都是如此,恭敬听话,孝顺懂事,从不忤逆,可女人的直觉告诉江夫人,苏婉绝不是表现出来的这种。
一个对青梅竹马的恋人都能说翻脸就翻脸的女人,怎么可能如此逆来顺受,可事实就是,不论她怎么磋磨,她都没有任何怨言的接受。
更重要的是,她看似什么都不曾做,却每次都让自己的侄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难言。
苏婉不说话,一副受气包随便怎么欺负的模样。
下首,江秦和江忱序说着话,江夫人不时接几句,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大多是在关心他这四年来的情况。
江夫人叹了口气道,“当年都是我的不是,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害的你小小年纪,就要吃流放的苦,这些年我每每想起来,都心痛不已。”
苏婉眼皮子抽了抽,抬头看了江夫人一眼。
那小人,自然是在说她。
虽然,她不想对号入座。
苏婉看了眼江忱序,再次垂下眼帘。
她只是觉得可笑,很可笑很可笑。
江夫人觉得自己说这些江忱序就会信吗,他恨自己不假,可难道就不恨江家的每一个人?
“大伯母说的是,当初的小人之行,忱序没有一日忘记过。”
“……”
“……”
江夫人面色微僵,江秦太阳穴都微微跳动,狠狠瞪了江夫人一眼,蠢货,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夫人也知晓自己说错了话,不该提及当年,立即找补,“我让厨房做了些山楂糕,你尝一些,厨子还是从南边寻来的,做点心的手艺极为不错。”
丫鬟立即上前将一碟子山楂糕呈到他面前。
苏婉蹙了蹙眉,眼神顷刻间浸上冰冷。
而江忱序,只是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大伯母忘了,我从不吃山楂。”
江夫人这才倏然想起,江忱序从小就对山楂过敏,只要沾上一点,就会浑身起红点,瘙痒不堪,呼吸不畅,严重能取人性命。
当年,老夫人就曾用此等方式,意图取他性命。
江忱序能一次次挨下来,也确实是他命大。
可那又不是她做的,她有什么好心虚的,江夫人自己捏起一块,垂头食之无味的吃着。
好在江忱序和江秦没坐多久就离开了,听对话,应该是有公务要商讨。
二人一离开,江夫人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彻底没了束缚。
她将山楂糕重重扔回碟子里,刻薄的三角眼中满是阴郁。
她长的本就普通,再配上这副表情,委实是狰狞。
“还不滚出来。”
苏婉双手交叠在身前,垂着头款步走出,“母亲。”
江夫人抬手就要挥她一个耳光。
苏婉有躲开的机会,她脚步顿了一瞬,却还是收回了没有动,结结实实的挨了。
江夫人的这一巴掌很重,她耳朵都轰隆作响,右侧白皙的脸颊五个手指头印十分明显,立即就肿了起来。
“你教养的好女儿,竟和你一样的歹毒,险些害死她的两个哥哥。”
原来是为三房那两个,提及此,苏婉眸光一瞬间冷了下去,“母亲怕是误会了,他们是被二弟给扔下水的,不关念念的事儿。”
“要不是那小丫头片子招惹他们,他们怎么会打他,又怎么会让那个孽…让他瞧见!!”江夫人立时改了口,气势汹汹。
“你怎么那么歹毒,害了清莹软禁还不够,还要害死她的儿子。”